程观随手打开了门,然后坐回了沙发上。
从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堡开始,已经快要四年。他陪着孤单的人,变成了孤单的一对人,之前单方面的跟随,逐渐变成了相伴,相拥,还有落在额上或鼻尖的吻。
他按照父亲所说的去一点点试探,开始提出各种要求:
“好冷清啊,这里没有鸟吗?”
那头沉默片刻:“你喜欢什么样子的鸟?”
“乌鸦吧,它的羽毛很漂亮。”
第二天他醒来,就会看到停留一树的乌鸦。
“花园要不要种点什么?光秃秃的,不太好看。”
“嗯。”
第二天他醒来,就会看到一园子娇艳欲滴的玫瑰。
“城堡前面的空地好大。”
“怎么。”
“要不要建一个迷宫?感觉会很有趣。”
第二天他醒来,就会看到待建设一片树篱。
“城堡只有夜晚吗?”
“不。”
“那白天是什么样子?”
“你可以看看。”
第二天他醒来,窗帘缝隙中的月光就会消失,天光大亮,只不过仍然没有太阳。
“你爱我吗?”
“……”
第二天他醒来,什么都没有变化。
今天是他的成人礼,也是他最后在梦境中进入城堡的机会,程观后腰藏着匕首,冰凉的刀柄贴着肌肤,他看到了那人到来。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怎么不来找我?”那人走到程观面前,如同以前一样,俯首轻吻了下他的额头。
程观记得他弯出了一个很完美的微笑:“因为,想让你来找我。”
窗外是乌鸦、玫瑰园、日光、还有刚刚完成的树篱迷宫。
但这次他没有观察的城堡的变化,他们今天如之前一样在城堡游荡,然而程观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忽道那人的胸口,混乱的脑海中想着——
恶灵被刺入心脏也会死吗?
……恶灵死了会怎样?
优雅的古典音乐飘荡在大厅,到程观耳边化作尖锐的催促,那人拥着他,注意到他的走神,问他在想什么。
他垂眸,就那样拿出那柄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对准了那人的胸膛。
程观刻意将动作放慢,似乎期盼着被阻拦,然后像第一次一样被捏碎心脏清醒过来。但没有。
匕首刀刃锃亮,映出一双埋葬着迷茫痛苦的蓝色眼睛。那人拂过他的鬓角,还在问他:
“怎么了。”
程观想放手了,但就在匕首即将滑落的那一刻,他的手指却像被剥夺了自主权,抓紧匕首,倏地向前一送。
恍然间,他听到刺破皮肉的轻响,和他父亲赞赏的声音:
“做得很好,我亲爱的。”
不。
脚下的地面猝然颤动,无形的法阵既成,胸膛中喷涌而出的黑血顺着匕首爬上手臂,缠绕住他的脖颈,烙下猩红狰狞的印记。他急促地呼吸着,从此拥有了无休无止的咳疾。
这是不属于他的诅咒。
不要。
在最后惊醒之前,他只来得及看到彻底被恶意吞噬的眼眸,和自己徒劳落空的手,他吐出不受控地与他意识相悖的话:
“我恨你。”
*
艾希站在一个四面环通的岔路,眼前是一座小型喷泉许愿池,他思考着游戏规则,从池子里摸出了一枚年代久远的银币。
叮——
银币腾空翻转几遭,倏地落到手背,艾希看了看,选择向右边走去。
嘶、嘶、嘶。
时隐时现的奇怪脚步声窸窣,仍在四周游荡,形影相随,让人轻易联系到一些可怖的非人生物,绷紧神经忍不住想要逃离它。
但艾希走得却仿佛晚间散步。
——努力倾听可疑的脚步声,避开它的捉捕,即使有时会没有脚步声。这句话文字游戏的意味很重。
整个规则中都是用“它”来代指抓捕者,倾听脚步声与避开“它”的抓捕两句话联系在一起,很容易联想成脚步声意味着“它”的到来,要努力远离脚步声。后面那句话更加模糊了意思,实则事实恰恰相反。
脚步声消失才意味着危险。
藤蔓不断移动变化,眼前的藤蔓墙忽地四下散开,艾希脚步一顿,空出来的道路上兀然出现一个伫立的指示牌,荆棘玫瑰攀附着木板,上面的红字鲜明刺眼:
不要回头!
红色的月光倾斜,身后似乎寂静一片,艾希视线转到了地上的影子,赫然看到了告示牌投下的阴影:方正的影子上没有玫瑰的痕迹。
——迷宫中带有玫瑰的指示牌是可以相信的,月光会告诉一切。
月光带来的影子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