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妻善逸难得想到一块去的上杉惠此刻正守在病房里,忧愁地望着窗外的大雨。大街上冷冷清清的不见人影,这些天连餐饮店都不营业,百姓再怎么困苦也不愿意在积水能没过脚踝的暴风雨里出摊。雨水冲刷着街面,从山上滚落数不尽的泥沙,从二楼望过去简直像一条奔涌的泥河。
他真不该在离开小镇前让继国缘一试一试“雷之呼吸”的,这本就属于缘一未来领悟出来的衍生品,只会更好掌控,但是成年后领悟出来的东西让幼年体强行使用,这给生长发育带来相当沉重的负担,小孩当天晚上就发起高烧,同时大雨倾盆,上杉惠抱着小孩就近找了家诊所看病,因为暴雨只得一直留宿。
小小的孩子蜷缩在被子里,软软的手指头抓着上杉惠的两根手指,恬静美好得像个小婴儿。他三天前就已经退烧,可仍然只有每天下午会醒来一段时间,说觉得自己身体特别特别累......连一碗粥都喝不完就又昏睡过去,上杉惠从护士那里知道街尾有一家专门生产牛乳的工坊,一楼仓库养着几头很不错的奶牛,老板的家就在门面二楼,不会不开门营业。
大雨声势浩大,上杉惠也不好意思给钱拜托瘦瘦小小的护士和年迈的老医生帮忙跑腿,只能每天中午之前趁雨势渐小时跑出门买牛奶。这个时代的牛奶没有巴氏杀菌或者灭菌工艺,只能煮沸后当天饮用,他不得不每天花上半个多时辰在暴风雨里艰难前行,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暴雨中的街头巷尾一个行人都没有,否则接近半年他都没有单独出门上街.....独自一人总会让他感到不安。
偶尔继国缘一会因生长痛眉心微蹙,上杉惠知道这孩子大部分时候忍耐力高超,如果表现出来大概就真的很难受了。只得小心翼翼地抱起浑身绵软得跟棉花似的身体,用被子严严实实地捂着,一边拍着背哄一边忍不住低下头轻嗅小孩身上的奶香味。
这些天继国缘一每天除了三瓶加了蜂蜜的牛奶什么都没吃,还得怕小孩身体难受给他刷牙擦身子,整个人像刚洗完澡的小猫咪一样香香软软的,护士过来查房都夸赞照顾得很好,上杉惠自然高兴,连抱着小孩的手都不酸了。
上杉惠偶尔会看着电闪雷鸣,盯着小缘一浮想联翩:“这场大雨该不会是缘一招来的吧,神宠爱的儿子有这么强的实力吗?全力用一次雷之呼吸天气都改变了.....小缘一,你可别把小镇给淹了啊.....”
继国缘一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上杉惠凑过来的距离实在太近,他偶尔能在梦里听见对方嘴里嘀嘀咕咕的话,若他能控制梦境强行醒过来,多半是要掐一把大人那乌鸦嘴.....然后谦虚地说一句大概他没有这实力......
偶尔上杉惠抱着小孩哄的时候继国缘一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睛水汪汪的极为可爱,小脸绯红的。然而上杉惠每次见他一醒,就抓紧时间给他灌蜂蜜牛奶,糖分极高的热牛奶一下肚,继国缘一没醒几分钟又给迅速升高的血糖迷晕过去,若是上杉惠能给小孩一分钟说话的机会,大概是能听见小孩会支支吾吾地让他别灌牛奶了,越灌越想睡......
今天的小缘一还没睡醒,见外头雨势变小,上杉惠恋恋不舍地把被当成大型洋娃娃蹂躏的小孩放回褥子上,锁好窗户,拿起钱包和防雨的包袱巾,跟护士打了声招呼,戴上斗笠踏入雨帘中去街尾买新鲜牛奶。
外头的商店陆续开门营业了,大雨持续降临小镇,居民不得不为生计考虑,有一些人从前几天开始便睡在店内,街道上也有了撑着油纸伞或穿着稻草制成的雨篷的路人。
上杉惠经过高大的男性身边时情不自禁地有些发抖,他看着自己攥着钱包的五根手指,努力把那些阴霾从脑海中驱散出去。
上杉惠还没离开诊所多久,乌云里一道闪电落下,直直劈在远方的山顶,暴雷声在几秒钟后隆隆作响,上杉惠吓得浑身一抖,捂着耳朵眺望桃山,心下暗叹这道雷别劈到人才好.....还好桃山现在就前任雷柱和两名弟子,我妻善逸已经被劈过了,总不至于狯岳也要被劈一次吧?那倒霉孩子没那么衰吧......
上杉惠莫名想起从前看过的同人文。雷之呼吸的两徒弟一个只会“一之型”,另一个只学不会“一之型”,各位大触写文时总觉得雷劈这事也不好放过狯岳,让那娃也去洗礼一番.....渡完劫后狯岳就会变一个人......
上杉惠摇摇头,觉得这不是自己该考虑的主旋律。这时天地间突然狂风大作,雨噼里啪啦地从天空倾泻下来,这么大的雨斗笠雨伞全都没用了,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灌入衣内,寒得透彻心扉。
已经临近目的地,上杉惠说什么也不好现在折返回诊所,只能缩着脖子,闷头朝前走。
抵达街尾转角处熟悉的门店时,店面结实的木门已然关闭的严严实实,二楼也没半点烛光,上面贴着的纸张早已被雨水冲刷得破烂不堪,但多半是些关于临时闭店的道歉语吧。
春夏交接的雷雨季十分森冷,即使现在是正午,也没有丝毫暖意,上杉惠站在封闭的大门前,雨水从他脸上簌簌掉落,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滴。
上杉惠站在牛乳工坊前沉默良久,晃晃悠悠地转身,钱包却没拿稳,“扑通”一声落在泥水中,硬币与纸币散落开来,一时半会还没被大雨冲走——他这段时间没有去换钱所兑换黄金,日常购物时绝大多数的商铺老板一辈子都没见过金币,只能使用现金。暴风雨里带小孩入住小诊所看病简直花钱如流水,如今换钱所也没开门,他们身上只剩下这些现金,上杉惠不得不蹲下身,从泥水中一枚一枚拾起钱币。
不多时,男孩的呜咽声渐渐从雨幕里传出,有个陌生的身影蹲在上杉惠旁边帮他拾起钱币,轻轻放进他膝盖上的钱袋里,声势浩大的雨声让大家的声音都有些不清不楚。
“下这么大雨,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
上杉惠泪眼朦胧的,几乎睁不开眼睛,鼻梁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自己也没有认真敷药,此刻又疼又冷,觉得自己简直狼狈不堪,蹲在雨里头都不敢抬,只一边捡钱一边扯着嗓子抽抽噎噎道:“小孩子生病了,只能喝得下牛奶.....但是他们关门了.....我又笨手笨脚的.....换钱所也没开门.....明天还得交护理费.....呜呜呜,其实没什么好哭的,但就是很想哭.....”
对方沉默片刻,问道:“为什么不找家人帮忙,回家的话就不会这么难了?”
上杉惠用手肘擦了一把眼睛上的水渍,跟陌生人说话没有太多忌讳,落难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爹妈,顿时更加委屈了:“我没有家,很小的时候本来有家的,后面长大了就没有家了,我爸妈都有自己的家庭,但我没有。”
“......你有兄弟姐妹吗?他们会帮你的。”
上杉惠哭得更厉害了,攥着一枚硬币,头垂在膝上如鲠在喉,好半天才抽了抽鼻子,扬起头说道:“他们也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不好去打扰他们。”
蹲在旁边的人静悄悄地拾起地面沾满泥土的硬币纸币,尽可能擦干净,放进上杉惠的钱袋中,叹息一般说道:“别赌气了,一个人的生活太累了,你有再多钱也会累的,回家吧。”
这时,一记雷如炮弹般在天空炸响,震耳欲聋,连路边的乔木都发出濒临破碎的吱呀声,上杉惠吓得魂不附体,牙齿酸得上下打颤,捂住耳朵抖得不成人形,喃喃道:“哪儿有家啊,谁家里住的全是流水一般的陌生人.....我跟你这陌生人说什么呢.....”
这个人一直蹲在旁边帮自己捡硬币纸币,捡完也不走,身影倒映在浑浊不清的积水中摇曳晃动,多半是个遵纪守礼、渴望得到回报的老实人吧。
上杉惠抽着鼻子站起身,低着头从里面翻出几张面额比较大的纸币递给对方,抽抽噎噎地抬起头:“谢谢你帮我,但我还要养小孩,不能给太......”
上杉惠的声音戛然而止,这个天气无法带面纱,否则只能湿哒哒的什么也看不清。此刻大雨滂沱,鲜红色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男孩布满雨水的面孔。
叹息声顺着大雨幽幽散去,一双手将上杉惠搂入怀中。
“我也是你养的小孩啊,回家吧,回只有我和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