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烛火下,老人、青年与稚童一同坐在老屋里,上杉惠恍惚感觉到一种时间轮回的闭环之感,偌大的空间只有一盏孤灯的光晕笼罩他们。听上杉惠说完,桑岛慈悟郎陷入长久的沉默中,严肃的气氛中隐隐泛起一阵苍凉。
蜡烛即将燃烧殆尽,光变得温吞又虚弱,在黑夜中四面楚歌,桑岛慈悟郎慢腾腾地从柜子里取出一盏长明灯,点亮后将犄角旮旯也照得干净透亮,仿佛有股新的力量油然而生。
桑岛慈悟郎坐在书桌前,拿出信纸与毛笔,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即便上了年纪,前任雷柱的身体也十分硬朗,完全不该是这般疲惫虚弱的模样,上杉惠对其捉摸不透,惴惴不安道:“桑岛爷爷,您是在给悲鸣屿大人写信吗?”
老人写信的动作并未停止,缓缓道:“我会告知主公大人与现任岩柱大人此事,我已将狯岳收做弟子,若是他们极力反对狯岳加入鬼杀队,我便带着他留守桃山,直到将他的劣根性连根拔除为止。”
上杉惠愣住了,在他心里完全没想到桑岛慈悟郎竟然会这么看重狯岳。前任雷柱与狯岳的故事描绘并不多,他只记得狯岳死到临头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怕死,而是埋怨师傅偏心......公式书里说桑岛慈悟郎对待两名弟子一模一样,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也总是不同的。
这个时候的我妻善逸玩心重性格软弱是个爱哭鬼,一天到晚琢磨怎么溜下山跑路,狯岳已经上山修行了一段时间,实力增长稳定,前任雷柱自然就将重心放在对自己天赋浑然不知的新徒弟身上......老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面对聪明懂事的孩子态度平淡,面对调皮顽劣的反而无法放手。
老人抬起头,盯着长明灯中明亮的火焰,倒映在他眸中的光晕出奇透亮。他沉声道:“我明白狯岳不是乐善好施的孩子,起初见到他时,他还困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窘境里,他想往上爬、得到他人认可的心思特别重,明明没有学过正儿八经的武术,可是却能打败很多成年人,因此我才将他带回桃山。他很争气,也很尊重我.....若他童年犯下的过错是真实的,我无法替现任岩柱还有过世的孩子原谅他,只能交给他们判断。但是我既已将狯岳收为弟子,他所犯下的过错,便是我的判断失误,我理应一同接受惩罚。”
桑岛慈悟郎声音坚定,活到这把岁数后没什么能吓唬到他.....当然我妻善逸光天化日下被雷劈实属罕见。他从35岁退任雷柱后便隐居桃山帮助鬼杀队培养队士,与年轻弟子们相处的时间远远超过他担任雷柱上阵杀鬼的时间,他认为自己的下半生就是把孩子培养成人的命,他认自己失去一条腿的命,更认自己为人师长的命。
这个年代的武士把忠孝仁良看得极重,或为君死,但为子亡。他收养的许多弟子都无父无母,是被世界排挤到夹缝生存的可怜孩子,收下他们时桑岛慈悟郎心甘情愿绝不抱怨,哪怕是善逸这种闹腾爱哭的孩子他都满腹慈爱。他认为自己就是他们的父亲长辈,子不教、父之过,因此当孩子犯下大错,在封建落后的文化里父亲理应为此谢罪。
上杉惠很是揪心:“......桑岛爷爷,您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价值观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但恕我多嘴问一句,要是岩柱大人不肯原谅狯岳,您不会切腹自尽吧。”
“......那倒不至于,若他执意惩戒,我将断手为誓,从此再无颜面对鬼杀队,大概寻个无人的角落,与狯岳了此残生吧。”
老人的声音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听得上杉惠眼前一黑。这个老古董受到儒家文化熏陶这么多年,感情最后就得出这么个结论......老爷子,你这条腿别不是自己砍的吧?你非跟自己过不去干什么,不是切腹就是要砍手,完完整整的身体痒着你了是吧!他可是被砍过手的,少了一根手指他都伤心得恨不得立马重开......你是有多爱弟子啊,一个把狯岳赶下山的简单事,非把自己弄成这样!
桑岛慈悟郎神游片刻,沉浸在往昔几秒后回到现实,不由得按住自己的假肢叹息道:“主公大人与现任岩柱都是慈悲为怀的人,狯岳当年毕竟年幼,所作所为也是形势所迫......可是他前景十分令人担忧啊。我年纪大了,狯岳与善逸是我最后的弟子,若我的腿还是完整的,或许还能有办法时刻盯着狯岳,哪怕他走错道,我也能亲自击杀他......”
上杉惠怔忪几秒,倏地眼前一亮:“老爷爷,您是说如果自己的双腿复原,就算以后狯岳误入歧途变成鬼,您也不会选择切腹,而是去拿刀天涯海角地追杀他吗?”
桑岛慈悟郎被上杉惠的话吓得一哆嗦,手上的毛笔在信纸上画下老大一团黑墨坨坨.....老人眼神空洞地转过头,似乎真被上杉惠的话吓得不清。
“怎么....狯岳还做过哪些不得了的事?你将那些事通通告诉我,我待会抽死那混小子!”
“呃....您冷静,别拔刀,那孩子现在还是人类,我我我,我是打个比方。”
“你这比方也太吓人了,练过呼吸法的队士要是变成鬼,不知道会残害多少人.....若是真的出现这种情况,老夫年轻时肯定会天涯海角地追杀他。”
老头子的神色颇为狰狞,上杉惠不由得往继国缘一身后躲了躲,颤颤巍巍地问道:“不切腹??”
“......他没吃人的话就不切,但我也无颜面对主公大人与鬼杀队了。”
上杉惠扶额叹气。日本人的切腹文化他也是服了.....但聊到现在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就祈祷这次狯岳那个小混蛋最好是在桑岛慈悟郎的看管下守住自己的底线吧。
“您这儿有没有注射器之类的东西?”
闻言,桑岛慈悟郎与继国缘一都是一愣,继国缘一虽然听说过上杉惠血鬼术的事,但从没亲眼见到他使用。
桑岛慈悟郎莫名其妙地回道:“善逸前段时间被雷劈的时候医生来过,还有几支没有用过的放在柜子里.....你是有什么能把狯岳变好的特效药吗?”
“.....抱歉,如果我见过大概还能复刻出来,可是把坏人变好的特效药哪怕再过100年也没研制出来。”上杉惠叹着气,鞠躬念叨‘失礼了’,主动去翻老人家的柜子找出注射器,接着让继国缘一把晾在架子上的盆子端来放地上,往里头倒水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来,低声道:“老爷爷,看在我告诉你弟子过去的份上,如果我帮您把腿治好,您能别告诉鬼杀队我的事吗?”
“......我这条腿没了几十年了,你就算华佗转世也没办法的。”桑岛慈悟郎一晚上接受太多让人消化不良的消息,忍不住挠了挠额头,见到继国缘一很乖地听上杉惠的吩咐,捞起他的裤脚准备把假肢拆下来,他又一哆嗦:“这是我洗脸用的盆,你想干嘛?!假肢不用洗。”
上杉惠黑线道:“您的腿要是能回来您还在意一个洗脸盆吗?但您得答应我,绝对不告诉鬼杀队.....好歹等我们下山之前,不要告诉鬼杀队我的事可以吗?”
桑岛慈悟郎眼神锐利起来,上杉惠直觉不好,但一晃神的功夫,面纱被一阵罡风拂过,斗笠前堪堪停住一只枯老的手,继国缘一紧紧抓住老人的手腕,不让他动上杉惠半分毫毛。前任雷柱眼神变得更加犀利,继国缘一毫无畏惧地与身经百战的老人对视:“桑岛爷爷,还请不要碰惠哥哥。他不是要害您。”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股力量,可不是5岁小孩该有的实力。”
眼见气氛越来越诡异,上杉惠举双手投降,摘下斗笠,露出自己长长的精灵耳和黑发红眸,深吸一口气:“您知道我是谁了吧?”
桑岛慈悟郎瞅着上杉惠好半天,问道:“.....你是谁啊?”
“......”妈的感情他是自作多情了,看来鬼杀队根本没用心找他。
上杉惠愤愤不平,示意继国缘一放开老人的手,没想到老人又眯起眼睛盯他好半天,恍然大悟:“你耳朵怎么那么长?眼睛那么红?你是得红眼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