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堂主有一对儿女,这我是知道的。
他也说过和夫人精挑细选了两个好名字给他们,一个叫「武申」、一个叫「素水」,为的就是一个向武一个向文,虽然有些跑偏了,但也是阴差阳错。
程武申抚平几下胸口,放下筷子走过来。
我仔细打量了下他,又把目光移到了大姐头身上。该说不说,程堂主的一番话确实没错。
这一对儿女像是生错了性子,大姐头顽劣活泼、精力旺盛,她的哥哥程武申却一副温和气质,看着没什么脾气,清秀端正,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威严豪迈的程堂主大相径庭。
但是做的事却有失风雅。
“你偷吃就偷吃,我又不是没见过。”大姐头带着我坐下,招来一旁候着的人帮我布菜,“爹还不知道晚上回不回来呢,每年过年他都东跑西跑的,咱们先吃。”
程武申‘哦’了一声,又重新拾起筷子夹菜,向她搭话。
“这位就是你说的‘云娘’啊……好像,是有点像。”
“是吧!可不是我胡说。”
“只是……”
程武申停下筷子,拧了眉头思索,纠结道:“哎呀——就是像又不像,反正我也记不太清了。”
我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猜测出大姐头在认识我之后就给她哥透露消息了,程武申能这样淡定从容,看来也是福伯或者什么人告知过。
我和程武申打过招呼后只管闷声吃饭。
说实话,我心中有一点点的心虚,毕竟找虾蟆这事是我口误说出来的,却被大姐头当真了拿去送她哥,害得程武申被吓哭、自己被罚不准出门、还让我也误打误撞来了这里。
饭桌上的两人说笑打闹,看来是已经解开误会了。
我忍不住回想往年的新年,还在取酒楼时,管事的也只有新年隔天才勉强给楼里的姐儿们放个假,她们有的结伴出去逛街,有的在房里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
娘会在那天给我准备一本新的书册,叮嘱我不要看得太晚,不然会伤了眼睛。
入了杨家就再没这样的热闹,只能听着大院里传来欢笑,一个人咽下昨日的冷饭,翻动着已经破烂不堪的残页。
如今我还是第一次在新年这天被这种氛围围绕着。
这一顿饭吃完我都没有再对上他们的视线,我享受这种温馨,却还不能真正融入进去。
大姐头饭后带着我去了她的房间,略微对比一番,确实是比那一晚住过的屋子要大。
屋内的装饰简单很多,也危险了很多。
左面的墙壁上挂着字画,右面却摆了不少刀鞘。两种迥然、毫不相干的物品对放着,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但大姐头自己没有察觉到,兴致高昂拉着我观赏,还有模有样地介绍起来。
“这把是我哥送我的礼物,北境那边特有的弯刀;这把是我从一个洋人那儿换来的,虽然样式有点奇怪,不过我拿着很顺手;还有,这是我爹的朋友准备送他的,被我给坑了过来,只可惜刀身刻了他的名字……”
她又拿出了一个木盒,里头是各种各样的弹壳,我有些难以招架,只能静静听下去,不时点头应和一声。
赤水堂确实是不同凡响,连这样危险的东西都能被送来给一个孩子玩,原先她带来的香水、相机看来也不值一提,难怪她送来那样多的衣裳,程堂主也只是骂了她几句,却没有要讨回来的意思。
大姐头介绍了一大圈,又带着我去到院子里放烟花,我这时才问她:“刚才在饭桌上,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团星火点燃,横在我和大姐头之间,这情景,像极了我和她第一次相遇时的样子。
大姐头的想法也和我碰撞在一起,开口道:“云娘,我第一次见你时也是这样,你的院儿里点着火堆,开口就是问我问题。”
“我那时翻墙过来,一见到你时,你知道我想的是甚么?”她又点起几只烟火,轻轻转动着手腕,绽放的光团在黑夜里滑出一条明亮的轨迹。
我不做声看着她。
大姐头沉默会儿,莫名笑出了声,肩膀轻颤,好半天才缓过来,继续说:“好像看见那画卷上的人儿活了似的。”
烟火熄灭,我和大姐头各自回了房间。
那时只当她说着玩笑话来戏弄我,到了门口时她还笑嘻嘻问我句,当时见她的第一眼是什么印象。
我老实回她——哪家的小孩不懂事。
几日里,我努力习惯住在赤水堂的生活。
本是打算先预习一阵,等十五之后再开始教大姐头,但是被她拦下,说让我养好手上的伤再教也不迟。
那道伤口慢慢痊愈着,我不顾小翠的阻拦擅自拆了纱布,向她解释还是想自己动手,她看我坚持也就不再劝说什么。
期间福伯带来了膏药,正是我在杨家时用过的那种,说来也是大姐头送给我的,如果不是那盒膏药,我可能还得留下不少伤疤。
小翠在得了嘱咐后,当天晚上就给我用上了,只是我一褪去后背的衣裳时她就大叫了出来,我忙捂住她的嘴,请她不要声张,小翠一脸的害怕,眼眶闪着晶莹,但还是哆嗦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帮我敷上。
我心头涌起一股负疚,后背的伤势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本以为并不严重,却害得别人吓成那样。
再仔细一想,我被送来的那晚也是,那群人七手八脚给我脱了衣裳,隐约听到几声吸气的声音,不过当时我的糊涂着,只当是外头的寒风刮过。福伯会送来几大盒的膏药,应该也是听了那些人的描述。
敷上一段时间后,手心只留下了道拇指大的痕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消失了,只剩下后背和胳膊上的陈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