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几声鸟啼,也可能是虫鸣,或者是寒风吹过白桦的树梢。
接着又回归静谧。
夜深人静,倦意渐浓。
一夜。
再醒来时,疼痛席卷,遍布全身。
头疼尤其厉害。
我艰难的睁开眼皮,一只袖口垂在我的眼前,层层衣絮累在被子上,压的我喘不过气。我想起身挪开,只一动胳膊,酸麻感就从手间四处流窜开。
“嘶——”我小声抽了口气。
停下动作,我才感受到两条胳膊传来的感觉消散了些,嘴边几缕发丝擦过,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昨夜的全部。
被二姐诱去庭院。
被姜先生救。
被堆衣服吵醒。
……
脑海里像胶片重播,两个憎恶的面容清晰浮现。零零碎碎间,大姐头的身影闪过,几句嘟囔声环绕在耳边,但又听不真切。
她说——被什么缠上、被什么骂、送……送什么来着?
头疼愈发厉害,看来也不能早上想太多事情。
我把胳膊从被子下抽出,坐起身轻轻甩了几下,因为被压了一整夜,摸上去都不觉得是自己的一部分了。
床上的衣服被我推开了些,这才能轻微地感受到两腿还在。
好像睡一觉丢了半条命。
因为起身的动作,额头和后背出了一点薄汗,我抚上,竟是一片高热,这才察觉全身都如同被太阳炙烤般的滚烫。
果然又病了。
外头太阳大着,趁着今天没有鞭炮声,得再睡一觉把汗捂出去。
顺便把这些衣服整理了。
对了,是大姐头带来的衣服。
仔细一看,镶着翠玉的马甲、烫金圆领的短袄、浮光锦缎的大袖旗袍……甚至还有些西洋的西装和带着繁复蕾丝花边的衣裙。脚边一个发硬东西也被我踢了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个铜炉。
大姐头一个人居然能背着这么多东西翻过来,实在令我震惊。
我不禁怀疑她是想把自己家搬空。
但这些衣服我不能留下,得找个机会还回去。
盯着看了会儿,我又缩到被子里,还是温热的。
“咳咳!”嗓子疼如针扎,我捂住嘴闷咳了两声,一丝冷气乘机钻了进来,我又往被子里拱了下。
眼睛一闭,更能感受到身体的难受。体温攀升,寒意袭来,屋内的温度都像是升高了,空气逐渐稀薄。
突然,我想起院子里的墙裂开了缝。还是等下次大姐头过来再告诉她罢。
我掖紧被子睡起回笼觉。
太阳高挂,没有扰人的鞭炮和鸟啼,安逸恬静。
再睁眼已日落黄昏。
霞光把窗户映得通红,在这种时候醒来总是能感觉到依稀凄凉,像时光飞逝,仿佛这里是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屋外又刮过几道寒风,吹得木门嘎吱轻响。
我摸上额头,从成堆的衣服里套了件看上去朴素些的短袄,起身将剩下都收进了布袋子里。
打开窗户看着渐隐的夕阳,云团密布,整齐地罗列着。
天总是变换莫测——要下雨了。
我关上窗走到木箱边,余光扫到了角落里的篮子。怕是已经被大姐头发现了,实在有些对不起她。
来到厨房,这个昏暗狭窄的房屋里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我拿起墙上的布,沾着冷水清扫了下台面,热碗昨日剩下的白粥。
洗锅,上水,烧柴,每一步都刺疼着手上的伤口。不久,缕缕白烟从锅盖边缘缓缓升起。
我从屋内搬来一个小马扎坐下,拿着块儿干净但略带毛糙的细布条,仔细包扎手上的伤口。
柴火烧得正旺,火气烘烤下,我的脸颊发烫,额头又布上薄汗,原来还是病着。
打开盖子,蒸汽翻腾,我也没有什么胃口,草草吃完就收拾了准备回屋。
路过院子时,今年的最后一场雨毫无征兆落了下来。
几滴水珠落在脚边,石槛被打上点点印记,才走到屋内便滴如车轴。房檐下,水柱倾泻,院子里的杂草被雨水压低,地面慢慢浮现出了坑坑洼洼的积水滩。
围墙上的脚印被冲刷了个干净,那条裂缝被雨拍打着,生怕它会被浇塌。另一边,两扇破木门被淋得咯吱作响,在雨幕中摇摇晃晃,我盯着它看了许久。
下雨天很好。
它让我这小院更显阴惨,所以更不会有人光临,二姐不会来我这儿找麻烦。
我想,任谁都不会在下雨天淋雨过去给人添堵。
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过得格外安宁。
除了胳膊和背后的伤隐隐发痛。
我看了眼书架上被罚抄的书,那些都是二姐房里的丫环不久前送来的,既然都把他们二人打伤了,抄完也于事无补,还不如趁着这点时间修养下我的手。
雨一连下了三天。偶尔停歇片刻,我都能听到巷子里传来些大妈的抱怨声。
无非是在骂老天爷,骂完再骂水龙王。
但没多久声音就被再次刷下的雨冲淡了。
雨下了三天,我也吃了三天的糕点。可能是因为潮湿,这几日的口感越来越奇怪,下雨也就这点不好了。
好像还有一点,大姐头也不会在下雨天过来。
所以她送来的那些衣服我也没有办法还给她。
“哈……”我轻叹了口气,呼出的白烟和糕点的热气混在一起。虽然味道不好,但也是平日难得一尝的。
这么一想,大姐头还真往我这里带过不少东西。街边常见的糖葫芦串儿、小贩摊前高高挂着的面具和风车、女孩子们戴在头上的假花;
甚至还有些贵重的东西,几个精致华丽的香水瓶、缀着宝石的毛茸茸的胸针、一大块微绣的铁机器,后来她告诉我这个叫照相机。
但后面这些我都没收,让她带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