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之,若是有物种灭绝了,它所对应的那个泥塑以及孔洞便会从坑壁上消失,就像自动清除坏死组织一样。
不管是新物种的形成,还是旧物种的灭绝,都会引起坑壁上大片区域的重新布局——新的来到,便要将周围的挤开一些,旧的消失,周围便会靠拢一些,将那块缺陷补上。
对了,物种之间的亲缘关系越近,它们在坑壁上的位置挨得也就越近。
也就是说,你可以把那个天坑,当作是整个世界的物种大全,嗯,好像也不全面,孔洞里的泥塑对应的也不都是生物,像是什么矿物,泥土之类的非生命物质,也出现在了上头,毕竟,最初这个世界上是什么都没有的。
说到这,你大概也能听出来了,这个世界之所以会是今天这个模样,并不全是神的作用,他们只在最初开启了那扇让新生命和新物质来到世上的大门,之后,便是生命与生命,生命与物质,以及它们与时间之间的相互作用了。
所以,更准确地说,这里或许也该更名叫万物记了。
是不是挺神奇的,神是可以创造,但却无法控制创造之后这世界的走向和发展。
不过,他们仍旧选择了参与其中,对这世界进行了强硬的干涉,导致了不公平的结果。
最后一句祝余没对江起舞说,只是在心里这么想着,以及后面还有很多故事,是她没继续往下说的,因为,江起舞不必知道那些。
讲故事的时间把握得刚刚好。
“到了,就是这里了。”
天坑极大,也极深,足以让人失去对距离的感知,因而,江起舞无法给出准确描述,只能用个“极”字作为形容。
极到什么程度呢?站在边缘,俯瞰深坑,每次都让她倍感自身之渺小。
对,每次。
上次江起舞进入万物生时,就已经找到了这里来,她当时便觉得,这个天坑才是这片辽阔戈壁的心脏,才是真正的万物起源之处,今天祝余给她讲的故事,正好也印证了这个猜测。
“我们可以下去看看吗?”她问祝余。
坑壁并不垂直,并且每下降一定高度——大概在两米到十米不等——便会有个平台区,像是梯田一般,再加上平台与平台之间有多处形态如楼梯的部位,因此下去并非难事。
只要循着楼梯,便能不断往下走,只要在某个平台上走一圈,便能将这一层的孔洞看个大概。
如此设计,倒像是为了方便谁来参观似的。
上次,江起舞便是在参观这里时,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数十个祝余与不同人出现在万物生的画面,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停止了那次参观,在席地而坐想了许久后,放弃了永远待在万物生的决定,出去找了祝余。
那这次呢,这次还会发生什么事吗?
“当然可以,走吧。”祝余回答。
在往下走遇到的第一个平台上,江起舞像是逛动物园似的,每走两步,驻足看一会儿,但都不久看,看个两眼便继续往前走。
祝余跟在她身后,说:“看样子,这一块大概是鸟类区,鸟类的体型普遍不大,这一层就能有十几排孔洞,但是你看那儿——”
江起舞看向祝余指的方向,那里分布着的孔洞,肉眼可见,并没有这儿这么密密麻麻,也不知那儿陈列着的是什么类型的生物。
“所以,这些泥塑与实物之间的比例是一比一吗?”
祝余一笑:“这个我可没办法明确回答你,也许吧,总之,应该是与实物的大小相关的。”
江起舞又问:“那你刚才说的什么……物种之间的亲缘关系越近,它们在坑壁上的位置挨得也就越近,那非生命物质在哪儿呢?”
上次她来这里时,还没等看到非生命物质便离开了。
“你猜猜看。”
可说要投桃报李的人居然卖起了关子。
江起舞白她一眼,但又无可奈何,还是动起了脑子,只不过,她选择从祝余会怎么想入手——既然要她猜,就说明一定是有规律或者有依据可言的,那么,非生命物质会在哪儿,是否取决于它们和生命之间的关系?
什么关系?
嗯……非生命物质是生命赖以生存的基础,而生命到达终点,必然也将转化为非生命物质。
江起舞便猜测道:“在最下面的坑壁上?”
基础嘛,下方的非生命物质,支撑着上方那些生物的生命活动,而生命的消逝,其实也就是不断向下坠落的过程。
这一分析,好像还怪有道理的,江起舞得意地等着祝余的反应。
祝余其实并不惊讶,江起舞能够猜中,她一点也不意外,甚至,就连她过分期待的目光,也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只是想要逗她开心而已。
于是给足面子,装作一副自己精心出的难题竟被人轻易破解了的样子,先是愣了半晌,才不可思议道:“你是怎么猜中的?”
又在江起舞洋洋洒洒说着她的推论过程时,相当配合地给出各种眼神变化,从诧异到惊叹,再到为自己笃定她猜不中时的胸有成竹而感到的那么一点点懊悔和尴尬。
不得不说,这表演的尺度还挺难拿捏的。
但祝余觉得,她应该发挥得还不错,因为某人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江起舞,你是不是得意地太过明显了一些,就一点也不考虑我的面子吗?”戏要做全,她故意这么说道。
“不好意思咯,谁让你刚刚非要卖关子的,不然你能——”
话还没说完,脚下突然有了强烈的起伏感,仿佛所立之处不是坚硬的岩石,而是海上汹涌的波浪。
一时间,两人俱是重心不稳,但下意识的反应都是先去搀扶住对方。
祝余:“我们先蹲下,别怕。”
大约持续了半分钟,这波骇浪才彻底停下,期间曾有过微弱的下沉感,似乎她们所在之处的海拔下降了一些。
江起舞想起祝余说过的话,大概有了个猜测,心情很是复杂。
“祝余,刚才那样是不是代表着,世界上有个物种……灭绝了,就发生在刚才,那个物种的最后一个个体,它……”
祝余轻声接道:“对,你想的没错,就在刚才,它死亡了。”
毫无征兆,便迎来了远方的一声悲鸣,之后,两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是在为它哀悼吗?
不知道。
沉默的这段时间,江起舞永生难忘,但往后每每想起,其实都记不起她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想吧,只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除了她和祝余,或许再无别人知晓,世上就这么没有了它,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但,她们却也并不知道,没有的究竟是哪个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