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九如进宫前久居小院,亲友极少,从前只和南星住在一起。
南星作为下人不配称呼沐九如的表字。
“祜之”这个字,便一年到头罕有人叫。
再好的寓意,也只成了个空空的念想。
蔺南星的心头像是被揪了一把,他应声道:“都听少爷的,便叫阿祜,那么姓氏呢?化作哪家姓?”
“就单一个阿祜。”沐九如抿了抿唇,笑容浅淡,眼睫低垂,轻轻抖动着:“如今孑然一身,天地为父,便只叫阿祜吧。”
蔺南星轻柔地替沐九如擦了嘴,应道:“是,少爷。”
沐九如喝完了药,瞌睡就来了。
他嘴边冒出一个小小的呵欠,又缓缓地眨了眨眼睛,驱散一些困意,笑道:“那……南星,你先叫声阿祜让我听听。”
蔺南星如临大敌:“少爷,这使不得。”
沐九如也不强迫,只是冶冶笑道:“曾经让你唤声祜之听听,也没能成功……”
他刻意长长地叹了一声,目露忧伤,哀哀切切地道:“这声我家南星唤的阿祜,许是黄泉碧落之间也听不到了吧?”
蔺南星明知他家少爷是故意使坏,耳朵尖还是红了一圈,心头酸涩与紧张搅成了一团。
他薄唇微张,紧紧合上,脸色慢慢地红成了胭脂色,才声如蚊讷地唧咕。
“……阿祜。”
沐九如听得心满意足,笑颜如花:“嗯,确实好听。”
他这才收了逗弄的心思,结结实实呵欠一声,猫儿似得把四肢舒展开来,叹道:“我有些困倦,想要睡了,你替我拉上纱幔,把灯熄了吧。”
蔺南星头顶热得已是快要冒烟。
他闻言如蒙大赦,尽心尽力地伺候了起来;勤劳地将沐九如的被炉、汤婆子换新,又给主子掖好被角,盖上毯子,收拾了床榻。
蔺南星放下床帘,温情脉脉:“少爷,安歇。”
沐九如迷迷糊糊地闭着眼,闻言掀开一线眼帘:“南星,你也早些歇了。”他含糊地道,“还有伤口要……”
话没说完,便已沉沉睡去,打着甜鼾。
蔺南星目光温柔,轻手轻脚地检查了一下沐九如的口腔,见蜜饯已经被主子吃完咽下,便不用担心半夜会被呛到窒息。
他这才放下了心,轻手轻脚地将烛火全都吹熄。
月色透亮,夜幕低垂。
屋内只剩沐九如深深浅浅的呼吸,和猫呼噜一般的可爱鼾声。
蔺南星在屋外随意地抹了伤药,又回到里间,合起门扉。
他走向室内的矮榻——四四方方的一小张,简陋粗糙,是专给主家小厮睡得地方。
人高马大的蔺公将自己挤上小榻,长手长脚蜷缩起来,侧躺在上面,专注地盯着主床的位置看。
他的少爷就睡在那里。
和六年之前一样,他在榻上守着少爷,只要少爷一声召唤,或是有些动静,他就能及时前去照料。
阿祜。
祜之。
他的少爷,天保天祜,一定会长长久久、安安稳稳地活着。
蔺南星心满意足地合上眼睛,只觉这六年来,他从未有一日的睡眠如同此刻这般踏实安稳。
就在这小榻上。
就在沐九如的身边。
…………
夜色渐浓。
熟睡的蔺南星骤然睁眼,凤眸寒光四色,凌冽如霜!
他突然想起来——
角先生、脂膏、还有蜡烛!全都还在那个抽屉里!
蔺督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弹了起来……然后蹑手蹑脚地把那些脏东西从抽屉里扒出来;半点声响也没发出,拿了东西就往袖子里狂塞……
他做贼似的取了物件,又蹑手蹑脚的出了屋门,道貌岸然地越过多鱼,走向屋外池塘。
然后他“哐”得一拳打在冰面上,徒手凿了个洞。
蔺公手腕一抖。
“噗通、噗通、噗通”三声。
袖子里的东西全都进了蔺宅的池子。
蔺南星扬眉吐气:早就该把这些玷污了少爷的脏东西给沉塘了!
如今少爷就又是清清白白的良人,再和这些腌臜事没有关联!
寒夜之中,蔺公嘴角挂起笑容,洁白的牙齿,阴恻恻地反射着月光。
在远处围观的多鱼眯起眼睛,心惊胆战。
他心想:蔺公这是多重的占有欲!连角先生都扔了!这不是一次性的用具啊!
这很贵,能多次使用的!
他一头栽回屋里,假装没有发现任何秘密,又控制不住地想:蔺公该不会之后就要抓着宋太医,让宋太医给他还阳了吧?!
蔺公啊!这不现实啊!
做公公还是要认命!
相信角先生,原谅角先生,重用角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