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初元走上前。
月仓仓捂着心口喘气,眼中忽然出现一片红色的衣摆。
那是与周遭的血色格格不入的红,鲜亮非常,布料上乘,摆动时会呈现出缎面一样的光泽,还绣着暗纹。
很漂亮,漂亮到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穿衣服的人被做衣服的人用心爱着。
她抬头,望进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中。
“鸯先生?”
鸯初元点头。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月仓仓却觉得很奇怪。
太奇怪了,她竟然在那双眼里,看出了浪潮迭起一般汹涌的哀。
她找不到别的形容了,只是哀。在以往的生离死别中,哀,绝望而平静,是一种“死寂”的情绪。可如今,这种死寂在鸯初元眼底汹涌翻滚。
月仓仓从地上爬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再次开口:“鸯,鸯先生……您,没事儿吧?”
鸯初元看了她一眼。
是啊,没事,还好好活着。
气氛沉默了好一阵,月仓仓想要再说些什么,可鸯初元却比她先开口:“你的灵魂,怎么了?”
月仓仓与他说了鸯九的事,他听得直皱眉。直到被带着到了另一个用于沉魂的月池,在池子最底下看到鸯九的时候,鸯初元觉得这人真是有够蠢的。
后续的事他没有再管,径直离开。
出月池的时候,鸯初元看到了一个身着广袖纱衣的女子。
此人外衫轻飘飘附在身上,上身藤黄衣摆藏蓝,没有一点红——明明没有撑伞,天降的血雨却全都避开了她,连地上的泥泞也没能弄脏她的衣摆。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她回头,看到鸯初元时眼中闪过一瞬惊讶的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随后友善地朝他笑了一下。
鸯初元蹙眉,第一反应是:这人有病?
他敢对天道发誓此前与这人从未见过,可在这人间炼狱中,莫名其妙对一个生人笑,笑完也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转头走人。
这样的人,多多少少得是有点儿病的吧?
他走到那人方才站的地方,余光一瞥,发现地上石子的排列,明显是一个卦象。
鸯初元此前在极北转了三百年,后来又有戚长襟这个神明手把手教学,对于卜卦,虽不会算,看懂却是没有问题的。
他观察了两眼,发现了一丝不对劲。这卦象算的是因果纠葛,所指之人,明明白白是他自己啊!
他与方才那人能有因果纠葛?
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鸯初元再三思索,决定跟上去。
这人走走停停,慢悠悠晃荡,若不是前方有一盏引路的灵灯,鸯初元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是在赶路。
路过一片林,她一眼看到了最前面的那棵桃树,上前摘了几个最大的桃子,用灵力反复洗了两三遍,随后转头朝鸯初元招手:“鸯小友,要吃桃子吗?”
鸯初元心下一惊,转着眼珠观察了一下自己藏身的地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
那人见他半天不出来,再次出声:“别藏了,你身上凡人的气息根本遮掩不住。”
鸯初元握紧上穷,警惕地露出半边身子,一只眼死死地盯住眼前人:“你要做什么?”
虽然是他跟踪人家,这么问显得不太厚道。
那人倒也没计较:“能做什么?无非是怕你凡人之躯,久不进食会被饿死。”
鸯初元盯着她,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姓鸯?”
那人啃着桃子,弯下腰捡起几颗石子抛着玩,道:“算出来的。我的卜卦之术,无人能及。”
随即又正色道:“我名鸾翔,北凡之人。”
鸯初元看着她,并不相信:“你身上有神息。”
鸾翔挑眉:“半神。不过,你怎么感觉到这神息的?”
“我是神。”
“胡说,你分明就是一副肉/体凡胎。”
鸯初元抬眼看她,道:“你若是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算我,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是神。”
鸾翔将一颗石子夹在两指之间,装作漫不经心问:“你觉得,我不会算吗?”
鸯初元勾唇一笑:“你算不出来。”
鸾翔看他,微偏了一下头:“这么笃定?”
“卜卦这种东西,能算的东西本就有限,还不一定准。”鸯初元道,“你这卜卦之术生来便有,所受限制自然更多。我的神籍你若能算,那日便会打乱那盘卦象,可你没有,赌的便是我看到了卦象之后会跟上来,主动与你提起。”
鸾翔点头,看着他的眼神愈发满意起来:“聪明。”
“算你的卦很简单,我曾承人救命之恩,他们的孩子命中有劫,几乎必死无疑。而我不仅算到了这劫是因你而起,更算到了你们的命数相互交织,不分彼此。”
她口中那个“恩人之子”是谁简直呼之欲出,鸯初元蹙眉,问:“这命劫,能否解?”
鸾翔微微一笑,道:“现在轮到你回答我,你的神籍。”
“……”鸯初元抿唇,答道,“我本为凡人……不,我起源于神佛的一滴泪,在他斩断尘缘时降生,这幅躯体无异于凡人,后来在我爱人的帮助下,得了神籍。”
“你爱人姓什么?”
鸯初元不答,问:“这命劫,能否解?”
鸾翔眨了一下眼,颔首:“能解。他的命劫是魂飞魄散,可那时有人与他一同死于血海,若能凝聚世间千万信仰之力,便可借着那人的灵魂,将二人一同复生。”
“那……他姓戚。”鸯初元道,“信仰之力,怎么寻?”
“找神佛。”听到想要的答案,鸾翔掐指算了一算,又道,“他此番担的是你的命劫,这一世身陨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过他在这世间还有两段亲缘,其中一段,自然在我身上。”
鸯初元不解:“所以?”
“既然还有尘缘,便说明他还有转世。”
鸯初元急切地问:“如山在何处?”
鸾翔指尖流出一丝金色的灵力,飞到鸯初元面前:“跟着它走就能找到。不过,届时悯君是否肯见你,便要看你的诚意了。”
鸯初元蹙眉:“什么意思?”
“那人是他看着长大的,又因你而死,你说他能愿意见你吗?”
“可我是为了救人而至!”
“那又怎么样?”鸾翔道,“他不愿意见你,不是因为在乎那人的死活,而是因为自己养大的东西被无关紧要之人害死,心中不爽。”
“可……”
鸾翔抬手挡住:“别可了,我还要事,先失陪了。”
临走前道:“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