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得隐在天边的青山上,哗哗的流水长久不息,下山的童子摔了一跤,抹着眼泪上山找师傅。蝶恋花丛,蜂绕红间,有稚子摘了花插在头上,被蛰了满脸的包。
再看一看吧。
这就是人世间。
“初元。”
“我贪恋红尘。”
我不想成神。
戚长襟眨了一下眼,忍住酸涩的热意:“我代你离开。”
鸯初元会错了意,瞪大眼睛笑道:“那你可要牵紧我的手。”
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他们牵手时没有十指相扣。就像是大人牵着未经世事的孩子那样,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由戚长襟牵着踏上极天桥的那一刻,鸯初元回头,哪里都没有看,声音很轻,散在风里:“我要走了。”
离开的时候南边是秋,此生再过极天桥,时间只堪堪来到了这一年除夕。冬日里的时候雪经久不断地下,日日夜夜都如鹅毛飘扬,睁眼闭眼间,大雪好像从未间断。
彻底步入月窟的时候,鸯初元又回了一次头。这次他聚焦了目光,看在了走过的桥上。
大雪封路。
自从十四洲看到“求不得”之后,戚长襟总格外关注鸯初元的每一分神情,窥探他的喜怒哀乐。
——主要是哀。
于是他问:“在想什么?”
鸯初元抬眼,微微偏头冲他笑了一下,语气里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戏谑:“在想,十四洲究竟是谁在说,年节下雪是吉兆?”
“觉得被骗了?”
鸯初元轻轻点头。
戚长襟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将人揽进怀里,笑道:“等日后回头,把传谣的人杀了给你报仇。”
鸯初元抬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虽说我不用你对我说谢谢,但你好歹别这么看着我吧?”戚长襟挑眉,“这样会显得我像个登徒子。”
鸯初元熟练地拍掉了搂在自己腰上乱动的手,颇有些痛心疾首道:“你好歹是个神明,怎的杀性比我还大?”
戚长襟一脸无所谓,被拍掉的手又悄悄搂了上去:“又不是神佛。”
说完这话,他又仔细地看了看鸯初元的面容,然后蓦然偏头,大步朝前走去。
好险,差一点就要忍不住眼泪了。
“长襟?”鸯初元喊他,但没等来回应。
他不解,眉头轻蹙,低声喃喃:“为什么不回头呢?”
他想要再往身后的极天桥看一眼,准备再回一次头。
天雷就是在那一个瞬间降下的。
戚长襟往前的步伐骤然一顿,比天雷的声音还要快一步,猛地转身扑上来,将鸯初元牢牢护在了身下。
“长襟!长襟你别这样!你快让开!”鸯初元余光略过顶上的黑云,慌了神,“长襟!这是两个人的雷劫……”
是了,天道的规矩里,鸯初元凡人之身,戚长襟要他成神,便也要受到天罚。所以这一次,他要扛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劫数。
淡金色刺目的天雷将二人笼罩得密不透风,轰轰烈烈砸在戚长襟背上。
好痛啊,戚长襟痛得泪都下来了,却自始至终没有挪开一寸,将鸯初元保护得毫发无伤。
雷声停息的时候,时间过了不知多久,但起码是两个时辰往上。
“戚长襟,你个王八蛋。”
“王八蛋”本人这会儿连支撑自己身体的力气都没了,没骨头似的瘫在鸯初元炽热的胸膛上,感受着爱人咚咚的心跳,费力扯出一个笑。
“鸯初元,你个白眼狼。”
鼻腔里充斥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血腥味,鸯初元紧皱的眉一刻不曾松开,开口问了个很没头没尾的问题:“长襟,你为什么会爱我?”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戚长襟的声音,鸯初元以为他被雷劈得没意识了,刚动身想要查看一下,耳中就落入一句反问:“初元,初元……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为什么要成神?”
鸯初元,你为什么要成神?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尸山血海,他面无表情地路过,却从未真正走出去过。四悲八苦,他看得清清楚楚,垂眸或是仰望。可就像他不愿意沾染因果一样,他也不愿意深陷其中。
他这一生七百一十四年,救过人、也杀过人。立过功,也造过孽。很正常,世间所有人都是如此,包括极北四洲的神,但凡入世,都是如此,都是一样。
但鸯初元又不一样。
恍惚间想起了他的第一遭生死——七百年前初入南凡,他杀了一群人,救了一个稚子。可是功过不相抵,可是天道还是要他死。
“因为我要活着。”从回忆中抽离,鸯初元哑声开口,“因为不想被雷追着劈。”
“那你,笑一个啊。”戚长襟费力道,“要活着,总得活得、开心点……而且,美人儿,得,多笑笑。”
鸯初元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轻薄别人,色鬼。”
戚长襟哀嚎一声,半死不活地控诉:“嘶——为夫,这好歹是替你挡了雷,你……竟还下,如此毒手……”
鸯初元的脸色在听到“为夫”这两个字时骤然由白转青,须臾之后又变回了白,捏着鼻子配合他:“是是是,夫君,你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了,起来,给你擦药。”
戚长襟被他扶起来,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看着鸯初元忙前忙后,他恹恹搂着人家的腰、倚在他肩头,声音里恢复了些力气:“因为,我们绝配。”
“嗯?”鸯初元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那个问题:长襟,你为什么要爱我?
正准备感动一下,又听这人道:“王八蛋配白眼狼。”
鸯初元笑出了声,虽然戚长襟觉得那多半是气的,但丝毫不妨碍他抵挡不住美□□惑,搂在鸯初元腰上的手挪到他腿上,用力将自己的身体撑了起来。
鸯初元的药抹在了鲜血浸湿又干透的衣裳上,皱眉道:“别乱……”
话未说完,眼前压下一片黑暗,唇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鼻腔里的血腥味瞬间暴涨。
眼前明晰起来,戚长襟的脸退开,鸯初元抬眼看他,抿了一下唇。
戚长襟调笑道:“为夫这么痛,索个安慰吻不过分吧?何必这般瞧着我?”
“当然不过分。”鸯初元恶劣地笑,故意拖长了尾音,“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