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珠子,一颗装着平问生和平怜生的前尘旧事,一颗装着将涉事之人牵连起来的因果轮回。
明和元年,平问生与平怜生先后差半刻落地,母纤洲月池月生霜,父纤洲不知。
“母亲,为什么我们没有父亲啊?”
月生霜看着面前两个孩子,道:“你们父亲……陨落了。”
平怜生歪头,问:“那母亲你会不会改嫁呀?”
待平问生反应过来要捂他嘴时已经来不及了,月生霜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少看些北凡的话本子。”
平问生一本正经道:“母亲,话本子上写的出处是南凡。”
“……”月生霜气笑了,“给我滚去修炼。”
平问生忙不迭跑了。
月生霜又转向平怜生:“你也去。”
平怜生还想再挣扎一下:“母亲,我……”
“去!”
“……哥!等等我!”
月生霜看起来并不喜欢月池,也不喜欢月窟,待平问生和平怜生勉强有能力自保的时候她就带着二人北上,从纤洲极南挪到了纤洲极北。
两人这时不过十二岁,对周围陌生的气息难免感到不安,平怜生紧紧攥着平问生袖摆,平问生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问:“母亲,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啊?”
“你们不适合待在月窟。”
平怜生问:“那月池呢?”
“……月池就在月窟里面。”
“可是……”平怜生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老实待着就是了,等你们百岁了母亲带你们去北凡玩。”
平怜生眼睛亮起来:“那可以去南凡吗?”
“可以。”
只两个字,平问生和平怜生置身于陌生环境中的不安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世事总不尽如人意,两位小公子十八岁的时候天地失色,众生哀嚎。
几枚铜钱叮当落地,月生霜看着卦象,蹙眉不语。
大凶命劫。
平怜生刚刚被哄睡,平问生走到她身边,问:“母亲,我们要继续留在这里吗?”
月生霜想了半晌,还是道:“不留。”
如今六山十八洲处处都不太平,总归大凶难生,与其困死一隅,不用遍寻四方,找那一线生机。
“那我们何时启程?”
月生霜看了陷入沉睡的平怜生一眼,道:“明日。”
翌日启程前月生霜又算了一卦,命劫变得更凶,一丝生机都找不到。
平问生拽着刚刚醒过来还有些迷茫的平怜生问她:“母亲,我们去哪?”
月生霜收起铜钱,淡淡看了他一眼,道:“随我来。”
她带着两个孩子赶了半月的路,又回到了月窟。
月池的水已经被鲜血染得深红,月生霜纠结片刻,刚准备咬牙踏进去,下面便有人破水而出。
腥臭的水花飞溅,月生霜皱眉后撤,平问生一时没反应过来,和平怜生站在原地,被溅了一身血水。
此人手里提着一把长而黑的剑,一身绯红,他对三人视若无睹,一步一个血脚印地往外走去。
月生霜心思斗转,对平问生使了个眼色,跟上了那人。
此人身上因果深重邪气横飞,凡人之躯偏偏又有神明之息,若能将命劫迁到他身上,月生霜就可以逢凶化吉。
一路上这人斩了数不尽的邪魔,红衣被鲜血浸透,变得更深。月生霜带着平问生和平怜生在他身后隐匿了气息远远跟着,倒也没被发现。
到底是凡人之躯,拿着一把怨气冲天的长剑,又穿行在血雨腥风的纤洲,在尸山血海中前行,月生霜看出此人已为天道不容,生机将绝。
她当然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蹙眉思索了一阵,月生霜将目光看向了平怜生。
平怜生被她直直盯着,有些后背发凉,弱弱唤道:“母亲?”
月生霜没答。
是夜,暗沉沉的天上突然亮了一下,雷声阵阵。黑云盘旋在那人头顶,凝聚好的天雷随时都能下来把他劈得灰飞烟灭。
月生霜比他本人还要在意这件事,抓住平问生的手腕一路到了那人身后近在咫尺的地方。
天雷滚滚而下,眼前人马上要神魂俱散,月生霜将平怜生从平问生身后拽出,推上去替此人挡了一击,平怜生体内的生机源源不断地供给着这人。
平问生大惊,上前把平怜生拉了回来,自己也不慎挨了一击,被劈成了一块炭。他后背血肉模糊,剧痛席卷全身,双膝一软跪伏在地,还是抬起头,用惊惧愤怒的目光看着月生霜:“母亲,您……做什么?”
月生霜没回答他,只垂眸看了他一眼,像过去无数次一样,轻描淡写。她刚刚算出来了,眼前这人不受旁人之劫,此番有她这一打岔,人也死不了了。
沾染上了毫无用处的因果,月生霜眉头皱得很紧,转身要走。
平问生抬手抓住她的衣摆想把人留下来,可在感受到拉扯的一瞬间月生霜就斩断了那片衣摆,毫无留恋地离去。
月白色的布料静静飘落下来,砸在平问生心上,重逾千斤。
平问生时常觉得比起母亲,月生霜更像只是他的来处。对他与平怜生,她没有爱、也没有恨,相安无事的时候给个保障,让他们死不了,有时心情好,也会逗着玩一玩。
而若是遇到了什么事——比如当下这样,就可以毫不留情地推出去,不论结果如何,她只需要事了拂衣去。
后来他的来处死了,死在和他反目成仇的第一个春天。
那是在月窟,平问生久立南望,想要看到北凡或是别的洲,而不是一望无垠的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