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若均轻柔地撩起她的发,以免缠在自己衣扣上,扯得她疼。
浮祈搂紧他,埋在胸前的小脸抬起,尖尖的下巴点了点,让简若均得以下榻。
简若均迅速把她肩头衣衫提溜起来,拢好,起身穿衣,不管她听不听得懂:“衣衫不整…不行。”
浮祈从丝丝缕缕的墨发中,瞧见了他通红的耳尖。
依古帝国的生产力并没有想象中落后,与中原百姓互相纠察不同的是,这里的人们质朴纯实,好像每一位都拥有至洁无上的善心。这边有难那边帮,一个篱笆打三个桩。
简若均躬耕于田野,一堆乡民围着他,看他教他们如何播种更便捷,如何驯服不听话的牛,如何制筒车以灌溉……
他们仰慕地看着简若均,竟把他称作:曼迦。
曼迦声名传开,人们传阅着他印的四书五经拓本,人们歌唱着他为抵御野兽而挥舞的木枪长矛,人们尊重他与依古帝齐肩。
似乎所有人都以至善之心揣测他的来意,有说曼迦是被天使抛弃,要来为他们国家祈福的;有说曼迦自折双翼,看上百越的女子甘愿淌一处潮汐。
简若均问依古帝:“曼迦是何意?”
“依古认为大道之上有曼神,庇佑本国安康。曼迦是曼神种的一株草,是对外乡人至高无上的称誉。”依古帝在琢磨他出的题,正咬着泛粉的指甲。
不知为何,简若均有思虑,不肯接受曼迦这个称号。
他常常遥望中原,似乎看到皇宫升起的炊烟,于天上萦绕成险恶,要化作怒涛,把大观淹亡;他常常缄口不言,心中始终不愿抛弃他打下的国家,忧虑许多黎民百姓还在大观忍饥挨饿,无衣御寒;他常常吹着羌管,断肠一般的乐音化作缰绳,似乎要把他送回天上。
浮祈不知怎么就抓住了他,他放下羌笛看向她,好像依旧要离开。
拉简若均来看自己新作的画。
一张一张,数来已共处三月之久。
简若均其实不擅绘画,教她作画时总想起观王握紧自己的手,一笔一画落成长矛、刺枪、锦绣,却无关繁华……
回过神来,自己竟也握着这名女子的手,一点一点教她写字、读书。
见简若均怔愣地看着自己,浮祈朝他仰面一笑,吹弄他刚吹的羌笛,却发出一声轻快的欢鸣。
简若均自然地把羌笛拿回来,学着她的模样吹奏,却仍是那般萧条冷寂。
“为什么不一样呢。”
浮祈挨在他身侧,凑近他面颊吹了一下,发出一样的声音。
简若均轻抚她的肩,共处一室这么久,已然能读懂她的心思。
他抱歉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浮祈吹灭屋内的灯,似乎是让简若均早些睡。
她缱绻地靠近,依附在简繁之怀中,每一次张唇而无言,皆是无声的乞求:不要走。
她既知她留不住,曼迦本就向往春天,她又怎能以枯枝,勾住他赶往春的衣衫呢?
简若均呼吸逐渐平稳,好多天不做的故园梦在安宁的日子乍现,要打破他对生活美好的幻想。
泥泞中挣扎的曼迦,会被曼神亲吻额头,抛弃或捡起,要看春天。
梦中人影憧憧,或认识,抑或不认识,一个个擦肩而过时,简若均却在错愕中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宫观的一角道袍。
“义父!”
宫观把他的手掰开,决绝地说:“我不是。”
就像他是简若均,但简若均不是简繁之,更不是简化霖。
他是谁早已不重要,在一次又一次饥肠辘辘下,简若均遵循本能,变成了野兽一般的稚童,他啃食的树皮名为社稷,他效忠的帝王名为曼迦,堕落的神明不会保佑野兽,任何佑庇他的树灵都将化为青的齑粉,被吹去,再迎不来春天。
滴水声,呻吟声,呢喃声,惨叫声,撕裂声,所有怪诞离奇的声音占据脑海,拼出一个明志:大观。
简若均猛地从塌上坐起,满头冷汗浑身颤抖。
他所有的呼吸都在叫嚣痛苦,大观的子民们在忍饥挨饿,他作为大观的孩子却在边域上贪享极乐?
不,他会被惩罚,堕落的蔓草会被践踏,被放在满是污秽的口中嚼碎……
一切的不安稳都在浮祈的怀抱中消散,她那样用力的抱住自己,用她那样娇柔的身躯。
是兴,抑或是亡,于此刻似乎无太大意义。
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简若均埋首于浮祈的香肩,汲取她身上温馨的气息,以留余地给退缩的自己。
她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简若均的背。
似乎在说:没关系,没关系……
假如生命中注定有一位曼迦,要同她共赴云雨,要她分他喜乐,要她担他苦忧,要她尝他咸泪,那浮祈将甘之如饴。
并愿为之付出,她渺若尘沙的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