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山高路远,又怎是她这么小的步伐可以从凡尘界抵达的。
“弃徒不可入蓬莱。”
“你不是!你是我师哥……”
明明应该放声大哭的是他,可余兮儿就是哭了,一边流泪咬牙,一边誓要送他回蓬莱。
“师妹,我说句不好听的。”
“你别说。”
“我们情谊不算深,你因何而哭?”
他总是弄不懂别人眼泪的涵义。
余兮儿不可置信:“许是师兄的道过于无情,对我来说,师兄是跟我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同门,就算你被雷劈死,兮儿也会去寻你骸骨,葬回蓬莱。”
“谢谢你。”
余兮儿把毯子掖好:“师兄不必言谢。”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宽慰简繁之:“小师叔他会回来的,你别担心。”
他当然会回来,他要置他的徒弟于死地后,孑然一身地回来。
简繁之躯体隐隐又些魔气溢出,余兮儿轻飘飘地看向他,又把头转向旭日。
他们白日赶路,夜晚修炼。
余兮儿把双手贴在简繁之后背,用自己的灵力引导他重构灵络。
可是一次又一次失败了。
“没用的。”
简繁之甚至不想回无情峰了,他想被随意丢在一个角落,像只困兽般自生自灭,腐烂成泥。
余兮儿尝试另一种灵力流动的方法,她把灵力注入简繁之血管,随着血液流遍全身,灼烫的感觉从丹田传来,直觉告诉简繁之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是何道法?”
“道法不重要,等重铸灵络经脉后再换回来也不迟。”
她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清风白日,余兮儿日复一日地拉着小板车,玉足被磨出血泡也浑不在意,执着地要带简繁之回蓬莱。
“我这副模样,便是去到了也会被你师父扔出来。”
“不告诉他就行了,他很宠我的。”
“可……”
余兮儿态度强硬:“你别说了,就算师哥劝我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不会抛下你的。而且你又不怕同门耻笑,即使被发现了,大不了厚着脸皮呆下去,我看谁敢把你扔出蓬莱。”
简繁之顿了顿,天上雾霭映照他暗淡的瞳,晌久才问:“你是裴以已,对吧?”
纤车停下了,余兮儿走到简繁之身前,用脸靠近他的手心。
指尖抚摩她面容骨骼,确实不是裴以已明艳娇婉的脸,摸起来温温的,小家碧玉般体贴。
余兮儿只说:“师兄你糊涂了,师姐她都离开蓬莱多少年了,怎么能把我认成她……”
听起来似乎又些娇嗔。
简繁之本是不吃这套的,却也低声道歉:“是我糊涂了。”
余兮儿受用地扬了扬下巴,不顾后背渗出的血,拉着拖车往蓬莱走。
简繁之还以为不过三天,余兮儿就会放弃把他丢在半路。
可行车三个月,余兮儿仍然没有放弃的意思。
今夜是个黑云翻墨,急雨奔肆的日子。
他们缩在狭小的山洞里,肩挨着肩。
白雨跳珠激起片片涟漪,把空气条分缕析,肢解氧气分给泥塘挣扎的鱼,给它一线生机。
余兮儿身上真的很暖,她察觉到简繁之的冰凉,手穿过他后背在身侧抱住了他。
热量传递过来有些酥麻,简繁之忍不住问:“为何……”
“师兄你别说话,感受你身体里的灵力。”
丹田处新生有萌芽,微薄的灵力不比以往,不过聊胜于无。
简繁之顺着她的指引,缓缓重构根骨,每次血液流经膝盖以下便滞涩难通,痛苦非常。
余兮儿擦去简繁之额上的薄汗,夸耀道:“师哥做得很好。”
她像一块饴糖,难怪乎无情道上的蝇蛇鼠虫都对她趋之若鹜。
简繁之耳根子被她磨软,竟也失去了对花言巧语的斟辨力,不知何句是假,何句是真的了。
余兮儿婀娜娇柔的身躯贴靠过来,简繁之无力地推开:“师妹,男女有别。”
她抚触上简繁之高耸的剑眉,向他询道:“无情道上也分男女么?”
“……不知。”
“看来师兄沾染了些尘俗,没关系,等小师叔回来教导你就好。”
等天公终于把雨收回,余兮儿不知从何处寻了匹马,小心翼翼地搀扶简繁之上马,还用布条穿过两人的腰系紧,以防他掉下去。
简繁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男女有别是仙学教导的。”
“但那不是教无情道人的。”
见他眉头紧锁,余兮儿不住轻笑,抚平他眉间。
“师兄,想不明白就不用想了,广袤深邃的道,哪里是我们这样年轻的弟子能堪破的。”
跑跑停停,从雨幕跑到初晴,从细雪走进裂日,不知换乘了多少匹马,才终于嗅到仙山蓬莱的气味。
那是一种碎竹粉末混杂着凄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