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第几次被同一个梦魇住,简繁之抛弃睡眠,仿佛宫观从没有抛弃过他,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回忆着师尊的无情剑。
他并未受他一生所学,作为师父他本该倾囊相授,可除了养活他又抛弃他,简繁之还渴求宫观的垂怜。
他是他的徒,他是他的父,为何要分离?为何弃他如敝履?为何梦里重重叠叠教他何为无情义?
斩缘剑出鞘,简繁之在水泽边舞,剑刃挑起水花,滴在水潭的涟漪都是宫观的模样。
青缘遏止简繁之的动作:“别练了,你的经脉……”
简繁之没有听进,无情剑共一百八十一式,一招招一剑剑皆缘无情,他不信,用与宫观一般的灵力和如出一辙的剑法,不能换来他一次垂眸。
直到灵力枯竭,青缘才缓缓出声:“你经脉已成,劫期将至,这仙剑大会不参加也罢。”
简繁之不作理会,暗哑地吐出一句:“魁首。”
他说过若我得魁首便来见我,若我……
岑寂冷隽的夜,又有一人翩翩举剑,似要用破天地撕开一条罅隙,一条直指无情道叫人爱恨嗔痴怒的,名为天道的裂缝。
朝阳渡日,金光万千,仙剑大会最后一场比试声势浩大,万千弟子都围观于擂台下,窃窃私语。
简繁之脊背挺的极直,闭目不愿视面前的黎巧。
黎巧一眼便看出他的断发,娇笑道:“你这般嫌弃,叫人家好生伤心呢……”
简繁之置若罔闻,朝她行抱拳礼:“晚辈蓬莱山无情剑道简繁之,幸而受教。”
“哎哟这样说把人家叫得这么老,都说了唤我巧儿就可以了。”
台下猜测他们的关系,只有余兮儿和蒋顾言瞧见,简繁之手上青筋迭起,骨节暴突,似乎下一秒便要拔剑出鞘。
主持凝视着这两人,直到鸦雀无声方才宣布:“散修黎三墟,对蓬莱山无情剑道简繁之,比试,正式开始!”
简繁之率先拔剑,提步攻去,却在近到黎三墟身前的一刻,被识海巨大的轰鸣声给击退。
她连剑都没拔,低低地笑,传音很吵,似乎要把识海蚕食。
“你为什么不记得?”
“你跟你师叔一样,不对,该是说修无情道的人都一样吗。”
“简传霜,你从前赢不了我,往后也赢不得。”
斩缘剑重重压上双生剑,轰鸣声从识海转移到耳鬓。
简繁之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咬牙挤出:“你太吵了。”
比鸣剑还吵。
若说鸣剑是震耳欲聋,则黎三墟一定算得上生吞活剥掉整个听户。
被双生剑击退,黎三墟走的不是双生道,却把那双生剑用到极致。
左剑横劈右剑斩,双剑合并直穿心。
简繁之勉强躲开,可左臂衣衫仍是划出了一道裂口,血液从缝隙中渗出,把伤口和衣衫粘连,如手掌和斩缘剑,是用旁门左道如何也斩不断、分不开的。
黎三墟看他摇摇欲坠的身形,不由得嗤笑道:“原是一副肉体凡胎,难怪乎被无情道抛弃。”
简繁之眼球布满血丝,不愿再听一言一语,一招开天地石破天惊,杀气随剑罡四溢,镇压得擂台下的人都喘不过气。
黎三墟呵呵笑着,剑也不屑用,只双指便承接下这招开天地,剑气化为实体,被她的灵力生生碾成碎片。
“这无情剑第八式你倒是用得蛮好的,不过,谁不会呢?”
黎三墟反手握剑,力拔山兮气盖世般的一式开天地,才算真真正正的无情剑,撼动山河的磅礴之气直劈入简繁之左半身,从下颚骨到胸腔轰出条条血痕。
简繁之勉强以斩缘剑稳住身体,才不至于整个人摔倒在地。
很疼,怨气从伤口侵入,无时不刻都在叫嚣着什么。瞳孔已不能聚集,模模糊糊锁在黎三墟身上,却恍惚间看到了宫观。
宫观朝他伸出手,那双温润如玉如白鸽纷飞的美丽的手,和他的红唇微动:“繁之。”
“摔跤了要自己站起来。”
团头胖脸的小繁之还穿着新袄,挣扎了几下,还是像只小乌龟一样翻不起身,奶声奶气地唤他:“师父,起不来……”
宫观嘴角带着浅笑,把他从地上扶起抱在怀中,小声道歉:“对不起,师父又把衣服做小了。”
黎三墟的邪气被他不知从何处迸发的灵气洗涤,简繁之扬起一对灿金双眸,又一次握紧斩缘剑。
黎三墟微微惊讶地注视着他:“这时候还能悟道,资质不错呢。”
顷刻间便杀到眼前,明明本体还留在原地,黎三墟瞳孔微缩,抬剑迎敌,数十道剑芒,一如简繁之的人影,令其万箭穿心。
她不可置信地回眸,却闻简繁之轻喝:“第七十八式,除妖。”
无情剑变式只在一瞬,骤然贯穿黎巧的腹部,无数灵力冲撞她身,身体几乎迸裂开来,无比凄厉惨戚的嘶喊响彻整个仙剑大会。
简繁之瞳中金光不散,轻飘飘地说:“你的无情剑是死的,而我的无情剑是活的。”
你说妖道才是登天道。
天君有言:只有吾并道,没有道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