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观还是头一次见到掌门这么憔悴的样子,他的金瞳被血丝缚满,头发未经梳理,像枯草般飘在身后,眼下青黑显得整个人颓靡非常。
他明明坐在高堂殿上尊者之位,威压却连堂下蝼蚁都镇压不住。
简繁之环视四周,掌门只传音了四个人:他,宫观,谢无尘,禅净。
无上尊者揉着太阳穴,传令:裴以已窃取欲文镜,吾命尔等下凡,寻得即回,寻不得便罢了。
掌门话中有话,其间真相,简繁之摸不清。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谢无尘首先推辞:“掌门,我对凡间有阴影,饶了我吧。”
掌门没有生气,一拂袖让他走。
禅净态度恶劣,漠不关心:“老夫因修为之故,恐扰乱凡尘境。”
没等掌门发话,便转身离去。
简繁之原本以为师父的态度会端正一些,未曾想也是跟掌门讨价还价:“繁之尚小,凡尘不利于他修行,若尘世三月寻不得便归,可否?”
尊者颔首:“允。”
他叫简繁之到身边来,简繁之犹豫地看了师父一眼,宫观示意他去。
尊者凝视简繁之额中,说道:“原是如此。”
简繁之收到掌门传音:若裴以已给了你那欲文镜,摔碎了别用,她若不愿回来,也不必多劝了。
“是。”
凡尘境总是大雪纷飞,宛若飘满柳絮的江南岸永远也不会迎来春天。
宫观牵着简繁之的手,被他握紧。
“你很害怕吗?”
简繁之摇头,只是茫茫尘世中,抓住宫观,似乎就能不再被抛弃。
“师父,人间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是一个…既龌龊,又美丽。既沉醉…又清醒的地方。”
一块巨大的玉石映入眼帘,它蕴含着流光,温润得像被人配饰抚弄过几千年一般,镌刻着熟悉的字迹:凡尘境·惘冤山。
“师尊,这是您刻的吗?”
宫观张着唇却无声,许久才回:“也算是吧。”
他面露悲色,或许简繁之一辈子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惘冤山如它的名字一般,盛夏飞雪不知为谁鸣冤,远远看见一栋巧夺天工的木屋,也不知是何人才会住在其中。
“凡间也有人住在雪巅之上吗?”
“山高路遥,并无人烟。”
可明明有幽幽紫烟,从屋檐沁出,缓缓飘散雪中,淡得几乎看不见。
宫观带着简繁之绕过去,连目光也不敢触那虚象,怕只是过眼的一厢情愿。
简繁之低头,他知道师父瞒着他很多事,可他想不到自己能以什么立场问他,作为亲传弟子他不能逾距,而师父也不会容忍他逾距。
凡尘境是仙界与人界的交隔,是被创造出来的空间,仙人借由此,既可帮扶渡劫的徒弟,或是从人间向魔界,开启寻道征途。
依稀可见人烟,人间的景象没有简繁之想象的美好,比起仙界自然大相径庭,烟火气热闹了凡俗,让人移不开视线。
“师父,这里的人是不是比五座仙山的仙加起来还要多啊?”
“自然,人间最多的一是人……”
“我知道,其次是善恶。”
宫观抚摸简繁之的头,凡人都往他们这边看。
简繁之踮脚已能吻上他的耳畔,热气一瞬间就把宫观的皮肤烫红了:“师尊,您的头发。”
宫观后知后觉化形成另一个人,一头青丝胜白发,温文尔雅,面目因仙法而模糊。
“繁之会换形么?”
“我…只会化我见过的……”
简繁之因为不太熟练化成了小繁之刚会走路的样子。
宫观忽地笑了,把他抱起来:“没关系,这样也好。”
自从十岁后,师父便没再抱过他了。
简繁之有些不适应,不知道应该把手搭在哪里,整个人摇摇晃晃。
“不记得了吗?你小时候最喜欢趴在我肩头,搂着为师的脖子了。”
小繁之伸手勾住宫观的脖颈,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脸笑起来简直让人化掉了。
人类的集市是繁之见过最吵的地方,小贩的吆喝声,人们的笑语,马车轮毂压过泥路的响声,混杂在一起,你中分不出我,我中也分不出你。
宫观喜静,此时微微皱眉。
小繁之伸手捂住他的耳朵,肉肉的脸蛋在说话时会一抖一抖,那是宫观好不容易养胖的:“这样就听不见啦。”
宫观眼尾弯下,漂亮似月牙的卧蚕便显出来,凑近小繁之,咬了他一口,在他脸上留下淡淡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