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忠专门穿了黑色西服,买了大且新鲜的黄白菊花。远远看到童臻荣和杨翠萍,快步上前问好。
“老师!师母!”
刘诚忠是童臻荣的学生,与童友兰婚后的十多年里,曾称呼他们为父母。
后来童友兰离世,刘诚忠那边有续弦等着进门,童臻荣便和杨翠萍主动让刘诚忠叫回“老师、师母”。
刘越原本以为今年的祭奠,只有自己和外公外婆,却没想到刘诚忠也来了。
刘越脸色立刻垮下来,提着花篮独自走在前面。
童臻荣和杨翠萍,一如往日那般,一见到刘诚忠,就关心他的事业。刘越不想听他们交谈,脚下越走越快。
拒刘越所知,刘诚忠最近可真没闲着。
融航老总眼看退休,有资格的副总都在想尽办法疏通门路。
蔡宇航说,他爸为了干出点儿业绩,一把年纪还经常出差。好多年不签大项目的人,才过去一个季度,就已经谈了好几个。
刘越心知肚明,就算刘诚忠自己无欲无求,他身后的女人和女人带来的儿子,也会逼得他往更高的位置上爬。
清明期间前来墓园祭奠的人很多。
刘越只顾着低头走路,没注意到小路分叉口,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正提着款式类似的花篮看着他。
男人看了一会儿,发现刘越没注意到自己,再看看早已走远了的家人,放弃了上前搭话的想法。
男人记得曾经看过一部电影里的台词:“人在墓园里低着头走路的时候,最好不要搭话,那是他们在暗暗叙述对已故亲人的思念。”
刘越确实很思念童友兰。尤其每年这个时候,仿佛生活全都乱了套。有时甚至觉得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只是梦。
梦醒了,刘越睁开眼,童友兰又会回到融航大院的房子里。
童友兰总是戴厚厚的眼镜,穿起了球的咖色毛衣,在书房里拿着直尺和铅笔,一丝不苟地画她的设计图。
童友兰不但是童臻荣的女儿,也是他的学生。
大概是童臻荣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把女儿和最得意的学生撮合成了一对儿。
刘诚忠家境非常一般,能在那个年代读到那样的大学那样的专业,又一口气读到那样高的学历,全都靠自己的吃苦耐劳和脚踏实地。
搞科研的童臻荣非常欣赏这样的刘诚忠。这大概也是童友兰离世后,刘诚忠还能与二老延续师生情分的原因。
转眼到了童友兰的墓前。
刘越把花篮摆在供台上最中心的位置,后退一步静静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笑容恬淡,算不上美貌,微胖,头发短而利落。
随着年龄增长,刘越才渐渐意识到,母亲离开的时候好年轻啊。
她原本有更好更长的路要走的,却猝不及防终止在四十岁的春日。非常非常令人惋惜。
刘越还记得拍这张照片的场景。
那天,刘越拿着新买的数码相机冲进书房,让童友兰摆个姿势给他拍一张。
童友兰对着图纸难以抽神,只让他等一等再等一等。
刘越鼓捣相机,童友兰的铅笔在稿纸上唰唰演算,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同时闻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糟糕!”童友兰大呼一声冲去厨房。
灶台上是她对着食谱,精心炖的鸡汤,彼时已成了焦黑一块。
童友兰无奈苦笑,回过头对刘越说:“儿子呀,今晚又要麻烦你去外面买饭了。”
就在此时,刘越对着童友兰按下快门,将她那一刻无奈又无辜的笑容记录了下来。
而这也正是童友兰的人生底色。永远明媚童真,却要时刻应付生活给她的琐碎麻烦。
刘越从来没抱怨过童友兰忘了接自己,忘了准备六一节的礼服,甚至忘了自己的生日。
因为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她有太多关于机械动力的故事和传说。有太多没实现的梦想,还鼓励刘越勇敢做自己的梦。
刘越说想当飞行员,开妈妈设计的飞机。
童友兰便立刻奔去书桌前展开图纸给刘越看:“儿子,那咱们说好了呀,一起努力哟!”
噩耗来得很突然。
高一下学期。那一天阴雨不断,刘越在教室后排的位置上昏昏欲睡。
正在上课的班主任突然被人叫了出去,再进来时神色就变得不太对劲。
刘越无意与她对视,却察觉出她眼中的惊恐和慌张,猛然意识到突发事件或许与自己有关。
果不其然,班主任叫刘越出去一下。
刘越跟出门,再对视时,跟童友兰年龄差不多的教师已红了眼眶。
班主任突然上前把刘越环抱了一下,用力拍拍他的后背,开口时与往日的疾声厉色全然不同。
班主任说:“刘越,你要坚强。以后有什么困难跟老师说。”
刘越还懵懂着,却抑制不住地鼻子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