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狡黎的问题,寇栾猛地一个抬眼,视线瞬间化作了利刃,射向对方的眼底。
但这显然无法有效地震慑住他的SSR。
“……你什么意思?”
寇栾怒极反笑道。
“字面上的意思。”狡黎的语气却再度放松了下来,前后的差别之大,让人情不自禁地怀疑,刚才的针锋相对,仅仅是一场幻觉,“我相信你能够理解。”
“那你大概是错看我了。”寇栾依旧紧绷着身体,“不是所有人,都是你口中的‘小人’。”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狡黎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为了世俗的眼光,强迫自己融入某些你本不该拥有的情绪里。”
“什么叫‘本不该拥有的情绪’?”寇栾不可置信地盯着狡黎,像是在盯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我的好朋友死了,我连悼念一下都不可以吗?作为我的SSR,你还真是替我着想啊!”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面对寇栾的阴阳怪气,狡黎却丝毫没有动怒的样子,“无谓的情绪,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吧。”寇栾似乎放弃了和对方继续纠缠下去,“你有在乎的人吗?哪怕只有一个?”
“你是在明知故问吗?”狡黎笑了笑,“或许,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
寇栾已经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
“别误会。”狡黎加深了眼底的笑意,“当你的生死,被捆绑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时,你一定也会很在乎那个人。”
“哦。”寇栾稍稍松了口气,“当然。”
坦白说,刚刚的自己的确有了那么一丁点误会的意思,大概是冒充“Gay”的后遗症。
“即使曾芸静不再是我的女友,她也依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会在在乎她的生死,就像你会在乎我是否涉险一样。”
怒火稍褪,寇栾尝试着和狡黎讲道理。
“也许吧。”这一次,狡黎竟然没有彻底地否定他,“但你没有那么在乎,曾芸静的死和张大妈的死,在你的眼里,其实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不是吗?”
不是。
寇栾很想这么回答,但他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巴。
于是,他呆呆地立在了那里,眼神中混杂着惊愕、不解以及难以置信。
“想一想吧。”狡黎主动放轻了声音,“我先走了。”
语罢,不等寇栾做出回应,狡黎的身影,就开始逐渐变得透明。
在确认狡黎已经离开之后,寇栾脸上的茫然,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眼前那条延伸的小径,好似这个方向,并不是回家的道路,而是一条直通地狱的捷径。
要做情绪的主人。
从小到大,他听过无数次这句话。
他一直将这句话谨记于心,慎而又慎地做着自己情绪的主人。
因此,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情绪本身。
他知道,狡黎其实说得没错,比起为曾芸静的死而伤心,他如今的失落,更像是为了自己没有达到预期的伤心而自责。
他本应该悲痛欲绝,而不是因为一副无关紧要的眼镜,就能没心没肺地和周景然开起了玩笑。
他怎么会如此的无动于衷?
寇栾的自我,仿佛被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正在冷静地审视着自身的情绪;另一部分则是痛心疾首地质问着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越来越淡漠。
大概这才是他的天性吧。
寇栾恍惚地想道。
他回忆起王玉璇在临死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如今,他好像又有了新的理解。
伪装是一件极度耗费心力的事情,但假如你能从心底说服自己,你并不是在伪装,而是你天性如此,伪装就能变得轻而易举。
他并非不伤心。
只是比起应该达到的程度,他现在的伤心,简直不值一提。
就像狡黎说的那样,张大妈的死,在他的心底,和曾芸静的死,本质上不存在任何区别。
他很清楚这并不正常,但多年来对于情绪的掌控,让他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他还能算是一个好人吗?
对于问题的答案,寇栾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进入游戏以来,他的所作所为,似乎都在证明,他是一个好人。
所以,他大概能够算是一个好人吧。
情绪无法勉强,但至少,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
寇栾的眼神,再度坚定了起来。
事实上,他也不确定,在游戏里做一个好人,会不会得到好的结局。
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他绝不能做一个坏人。
直觉,对,还是直觉——
他想起刚刚离开的那辆列车,第一节“员工专用”的车厢内,左侧高处的铁皮上,那张完整的线路图。
就像他之前分析过的那样,尽管人类的记忆力有限,但他们的视线,掠过的所有画面,都被自动储存进了大脑的某个角落。
这些潜藏的线索,最终会转变成某种所谓的“直觉”,驱使着人类避开致命的危险。
下车那段路上,由于狡黎的故意遮挡,他的确无法看到那张线路图。
但在他主动走过去的过程中,他的大脑早就将这个画面,精准地储存进了他记忆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