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被他随意放在床上,向泰勒展示着男生宿舍的天花板,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所有声音突然一顿,镜子重新被他拾了起来。
“嘿,”他轻声呼唤她,声音还带着点鼻音,对上她的视线,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轻快,“没事的,待会儿见。”
她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待会儿见,接着就结束了通讯。她站起身,抓起魔杖和钥匙就准备出门,走到门口又猛地停了下来。
不行,她不知道里德尔对她的影响到了什么程度,她得做点措施。
从衣柜底下翻出她最难穿脱的一条紧身牛仔裤,费力地套上,再从抽屉里取一条细腰带紧紧地系上。她在房间里环顾一圈,脱下睡衣,换上训练时才会穿的运动内衣,紧箍着肋骨的弹力带让呼吸都变得费力起来;再套上一件拥有许多扣子的白衬衣,把下摆扎进牛仔裤中,费很大劲才能拽出来。最后踏上一双冬季才会穿的高腰靴子,脱下来绝对非常费时。
做完这些,对着镜子照照,泰勒又突发奇想,从首饰盒中翻出在圣诞集市上买的鸟蛇戒指,把它变成项圈的大小,套在脖子上,银制品凉冰冰的触感让人心静,而若是要戴着它靠在什么垫子上又或是躺下的话,绝对十分硌人。
从头到脚都把自己武装起来后,泰勒终于满意了,她松了口气,随手拿过一件长袍把自己反季节的这身装扮裹住,快步赶去赴约。
推开门,便见德拉科穿着睡衣正站在公共休息室中间伸着懒腰,显然已经到了一会儿了。见她出来他停下了动作,勾起嘴角冲她打了个招呼,“晚上好啊,是做噩梦了吗?”
她愣了一下,平心而论,那些绝对算不上是噩梦。她含糊地应了一声,走到他面前,想拥抱他,却又不敢进行这样的肢体接触。
他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抬手便把她揽进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梦到了什么呢?说出来也许就没那么糟糕了。”
泰勒僵硬地抬起双臂回抱住他,然后惊讶地发现即使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到了她的皮肤上,她的心中也没升起哪怕一丝杂念。她一下开心起来,把头埋在他的肩头,主动收紧了这个拥抱。
“梦到了不好的事情,但是我不想说。”
他低低地笑了,胸腔震动起来。他抬起一只手从上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像哄小孩子一样。
“那就不说了,醒来就知道梦里的是假的了,没事了。”
她松开他,后退一些和他拉开距离,他没有完全放开他,手还搭在她的肩膀上。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摇摇头,“可醒来后我觉得做了这个梦的自己很糟糕。”
他抬起手将她的一缕头发别至耳后,笑道,“怎么会呢?做什么梦又不是你可以控制的。”
“但是梦是人的潜意识的投射,”她反驳,“如果我梦到了一些事情,那么至少说明我曾在清醒的时候有过类似的念头,可能十分细微,但那是确实存在的。”
“你说得我都好奇你到底梦到什么了……”他说着垂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突然结束的肢体接触让她一瞬间有些慌张,她下意识抓住了他没完全落下去的手腕。他怔了一下,反手牵住她,朝她眨眨眼睛,“看来这个梦和我有关?”
她不想否认也不知道该怎么承认,一时间没有回答,仍由他牵着她走去沙发旁坐下。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研究了一会儿她的表情,轻轻摩挲着她的拇指,“不想说也没关系。好的梦是你希望发生的,坏的梦是你希望避免的,这是我妈妈说的。所以啊,说不定你只是不希望那样的事发生,才会做了这样的梦,不需要为此为难自己。”
泰勒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睛,她也不是非常强烈地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只是不应该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这样的形式,出于这样的动机。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脑补了些什么,又把她搂进了怀里,“你看,我现在好好地在这里,没有受伤,没有生病,没有被绑架,也没有和你吵架,更不会背叛或者离开你。这是不是足以证明梦里的都是假的呢?”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在他背上掐了一下不让他往奇怪的方向继续猜下去。虽然无法直接告诉他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但她还是想把自己的心情和他分享。她想了想,轻声问他,“德拉科,你说,要怎样区分爱和欲呢?”
不等他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知道,这两者往往是交缠在一起的,但有些时候,比如今晚,我又觉得把它们分开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很多时候,当我靠近你,当我拥抱你,当我抚摸你的脸颊亲吻你……它们都并不是出于欲望,只是因为我想靠近你。那是一种……对亲密的渴求,而非性的前奏,主导这些行为的是感情而非欲望。
“可是又有些时候,它们是由欲望策划的,这便让我有些困惑了,有时爱和欲的形式是如此相近,而我该如何知晓是什么驱使着我在做这些呢?”
“为什么要将它们分开呢?”他却问,“只对某一特定的人产生的欲望,又怎么不是爱的一种呢?无论你出于什么动机,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那个人是你,我就很开心,很满足,很乐意。你想做的事情出于你的爱和欲,我愿意和你一起,并且由衷地因此快乐,则是出于我的爱和欲。它们交织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呢?”
“可是有些时候,我脑海中的一些想法非常……我觉得那完全出于欲望。尽管那是我的大脑想出来的东西,但是我讨厌那样,因为那些想法中的我只是一味地满足自己的欲望,将它们强加在你的形象上,在那样的过程中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你的想法,这让我觉得自己很糟糕。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是我的恋人,你不该像在我的那些想法中那样,成为我的欲望的一个施加对象,一个出口,”她越说声音越低,到后面带起了哭腔,“对不起,我真的很讨厌那样,我觉得那样的自己很不堪,很糟糕,很恶心。”
“别这么说自己,泰勒,”他松开她,轻轻地推开她,让他们能够看到彼此的眼睛,“看着我,你觉得你真的会那样做吗?”
“我不知道,”她摇头,“我希望我不会,但是我不知道……”
他无声地笑了,抬手抹去她挂在脸颊上的泪珠,从口袋中取出魔杖递给她,然后摊开双手放在身侧,“你看,我现在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了,你想做对我什么,只需一个念头,就都可以做到。”
她伸手想把魔杖还给他,声音闷闷的,“你别这样……”
他躲开了她递过去的魔杖,她把它放回他的口袋里,他便把它拿出来扔到一旁桌子上,他丢的力道不小,魔杖落在了桌子的另一侧,是他要站起来走两步才能够到的距离。
“我是认真的,”他说,“如果你担心我们在力量上有差距的话,你可以给我来个力松劲泄,那样我保准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了。”
“你知道我不会那样做的。”她抿唇。
他耸耸肩,“说不定你想呢,来吧,做你想做的,看看你会不会把我当成你欲望的出口。”
她瞪着他,发现他大有一副她不做什么就不罢休的架势。她拗不过他,叹了口气,抬手轻轻一推,他就非常配合地躺倒在沙发上。她挪近了些,俯下身,像抱着抱枕那样趴在他身上,把下巴支在他的胸膛上——她知道下巴这样戳着人其实可疼了。
他抬手抱住她,又笑了起来,“就这样?”
她嗯了一声,“我知道这样靠你身上挺沉的,下巴应该也硌得你挺疼的,但是这个姿势真的很舒服,所以别想赶我下去……你怎么听起来还有点失望?”
他笑个不停,胸腔震得她下巴发麻,她不得已收起胳膊把自己支起来,“是有些失望,因为我实在好奇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这是绝对不能说的,她坏心眼地推着他的胸脯坐起来,顺手把他也拉起来,瞪他,“我很认真地在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你也正经一点。”
他收住了笑,把她因动作而变得凌乱的头发重新理顺了别至耳后,“我也很认真的,你看,我们刚刚证明了,即使我毫无反抗能力,甚至主动授权了,你也不会罔顾我的意志对我做什么的。不管你梦到了什么,那都不是真正的你。我问你,你爱我吗?”
她一惊,愣了几秒才吞吞吐吐道,“那是个很严肃的词汇。”
“好吧,”他勾起嘴角,想要赶走什么似的摆了摆手,“那就换个说法,你喜欢我吗?”
她点头,“很喜欢。”
“那在你产生欲望乃至被它主导的时候,你的喜欢暂停了吗?你会停止喜欢我吗?”
她仔细想了想,“应该不会。”
他双手一合,发出清脆的一声,“那问题不就解决了。你想分清爱和欲,是因为你觉得单纯的欲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但事实是,欲望起起伏伏,但是你的喜欢一直在那里,这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泰勒眨眨眼睛,竟觉得他说得非常有道理,她突然明白了那些梦境令她感到糟糕的是什么——梦中的她没有感情。
对啊,不管欲望希望她怎样,只要她对他的感情依然存在,她就不会只把他当作欲望的载体,做出什么糟糕的事情。对啊!原来事情是这样的简单明了!
他看着她恍然大悟的样子又笑了,他把手搭在她肩上,和她对视,“你知道吗?不管你想了什么,梦到了什么,你都一点也不糟糕,更没有不堪或者恶心。恰恰与之相反,你真的很好很好,非常好,特别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类,甚至是最好的生物。”
她移开视线,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张赞美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能在人类这个层面上被夸奖我就挺满足的了……”
他又是一阵大笑,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后看向她,眼睛亮晶晶的,“你担心自己会罔顾我的意志做出些什么时候,你怎么不害怕我会这样对待你呢?”
她下意识开口,“我知道你不会……”
“即使我被欲望冲昏了头脑?”
她摇头,“你不会的。”
“那万一呢,要是我被人下咒了,或者不小心喝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魔药。”
“那我能第一时间把你打晕,制止你。”
“这就是了,”他抬起手指指她,又指指自己,“你相信我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应该相信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同样,你相信自己有能力应付这种场面,也要相信我有能力应付这种场面。”
“可是你有可能打不过我……”
“我还有脑子呢,泰勒,”他边摇头边笑,“我可不是什么只会打架的莽夫,反倒是你,若是真昏了头脑做出些什么来,那你大概率是没在用脑子的,我对付那样的你不是轻轻松松?”
她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感觉自己好像被骂了,一时进退两难,只得另辟蹊径,“好吧,我现在相信我自己了,也知道我不靠谱的时候你会是靠谱的了,”她说着语速慢下来,“要是我们遇到什么变故,都不靠谱了呢?”
“那就只能认倒霉了,”他思考一番认真道,“两个人都不带脑子的话我或许真的打不过你。到时候你下手轻点,只要别把我送去往生了,我都会原谅你的。”
“喂!别说这样的话!”
“好的,我撤回,总之,只要我有机会,我就会原谅你的,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要是我没机会,你也要知道,我是会原谅你的。所以啊,没有什么是需要担心的,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事情也不会太糟糕的……”
他们都是俗人,泰勒想,没有办法从爱和欲中分离出纯净的爱来,大概也没法不掺杂感情地去享受纯粹的欲。但是就像德拉科说的,欲望起起伏伏,爱却一直都在那里,于是有些时刻是欲望的表达,有些时刻他们只是在寻求亲密,但无论在哪一个场景中,爱都没有缺席,而这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