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凉,霜满堂,无情郎君弃胡娘,胡娘衔恨入狭巷,暗里周旋斗恶狂;狐影长,鼠窥粮,朱瞳幽幽映昏黄,巧言诱得薄幸至,共同诛那负心郎。”
高堂主位上,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意味不明的念完了纸上誊抄的童谣,他将还未他手掌大的纸条随意扔在桌上,看向下面仍弯腰站立的王佥事。
“写的不错,可惜了……心思不正。”男子淡淡的点评,瞧不出喜怒,“杵那做什么,又不是你写的。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值得向我汇报。”
王泓王佥事垂着头,并未依言起身,犹疑道:“回陆抚使的话,问题不在这孩童所唱的内容上。”
“别磨磨叽叽的,赶紧说。”
陆肇有些不耐烦,这王佥事哪里都好,唯有一点,就是太过圆滑。
做事一点儿也不利落,哪怕共事多年也习惯不了。
“大人,《胡娘复仇传》里有只千年狐妖,您是知道的,年前都是些说书人讲给百姓听,可近些日子,他们开始卖话本子,里面有这胡娘与狐妖的描像。”
“那又如何。”
商人逐利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哪怕是书商。他们一稿两吃,尤其在这种描像上下功夫,还能赚赚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的钱。
想起自家夫人和闺女怒斥薄情郎,哭哭啼啼可怜那两个女子的样子,陆肇不由得内心冷哼一声。
报私仇,上私刑。
那还要王法做什么!
正神游天外,王佥事终于说到了关键:“有人见到这‘狐娘’与‘胡娘’了。”
这就有些扯了。
陆肇撇了下嘴角,话本子里虚构的人物怎么可能见着,还一次见着俩,有一个还是妖物,千年大妖。
除非……顺序是反的。
他立刻警觉道:“确有其人?”
“有。”王佥事的腰弯的更低了,“但不是人,是妖,有两个。”
不等陆肇再次开口问,他眼一闭,心一横,继续道:“这妖的确是因杀夫被伏的,从崇安县来,身边还有两个伏察看管着,倒是没什么危险。”
“这是危险的事儿吗?”陆肇怒而拍桌,“这两个人想干什么啊,姓甚名谁,归哪个佥事管的,都给我找过来。还有那俩妖呢,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未处置!现在在什么地方。”
“找不来的。”王佥事不敢抬头。
“你说什么?”
“回大人,怕是……找不来。找来了,也进不来这衙司。”
“放你娘的狗屁,找不来,找不来你王泓是做什么吃的,而且你说什么?进不来这镇妖司。扯呢,赶紧给我叫来,违者就地处决。”他语气强硬。
王泓欲哭无泪,这要是别的下官,饶是预判了这位陆副抚使的态度,也还是受不住。
这也就是他,也就是他脾气好!
怎么就这么粗鄙呢?
“大人冷静!您知道的,咱平州府的百姓都是嫉恶如仇的良善之辈,那话本子里的狐妖被道士处死了,这话本子外的,自然会多有防范。”
“那又如何,还能给我混淆是非不成。”陆肇大声嚷嚷,怕是十里地外都能听到。
“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我瞧着,近些日子已有百姓在咱门口逡巡,甚至有不少好事者,找到了他们暂住的客栈,说要保护二女。因为有传言,说我们镇妖司……”
他欲言又止,陆肇怒目圆睁:“说什么,有屁快放!”
“说我们镇妖司罔顾律法,处事不公,要将狐妖二女处死。”
陆肇勃然大怒道:“文书呢,谁负责的案子,肯定是他们做的。一帮兔崽子,找死啊。”
和妖物共谋,可是大罪!
“谁说不是呢。”王泓眼观鼻,鼻观心,“估计这些后生,有别的顾虑吧。这是递上来的文书,请大人过目。”
很快,整个衙司都听见了来自陆副抚使的怒吼,叫嚣着什么妖物该死之类的话,要好好惩治这些没规矩的伏察等。
离得近的,还能听到老好人王佥事,温声相劝的声音,以及茶碗、桌椅碎裂的动静,着实是吓人。
然而真实情况却恰恰相反,摔完最后一个茶碗,陆肇将手中的帖子扔回去。看王泓手忙脚乱的接住,他嗤笑一声,懒洋洋道:“行了,别给我装窝囊废了,腰板挺直,滚边上去。”
“都走了?”王泓小心翼翼的看向四周,尤其是门外。
“走了,那个老东西。”陆肇眸中闪过冷色,“崇安县的俩小家伙被猎妖吓到了?还真是心善……竟然有胆子搞这出,双生狐妖,说书,啧,想发倒是挺多。”
王泓讪笑着找地儿坐下:“您可还记得那歌谣中所说的‘鼠窥粮’?”
“自然是记得。”陆肇微微颔首。
“人家怕咱也是坏人呢。”王泓不着痕迹的将双手叠在小腹上,“也在暗中看咱们的态度。”
小孩子会编那么复杂的句子?
笑话!
那句子里的老鼠,不知道的,以为是指话本子里,偷了狐妖妖丹的「灰鼠」胡商;知道的,则明白那是暗指镇妖司内部出了贼,家贼。
陆肇瞥了眼作怪的搭档:“怎么,指挥使没告诉他们我们的身份?”
从捉到狐妖姐妹,祁晟就联系了众多下属,提醒他们注意内部,小心灰鼠。陆肇和王泓,就是平州府这面的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