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扬州城郊橘园内,个个拳头大小的橘子在夕阳下闪着金色光芒,仔细一看,这橘子上还缀着淡淡红粉,好似含羞带怯的美人,微风拂动,橘园中处处弥漫着橘子的香甜。
果农们各个喜气洋洋,今年可总算有个好收成,这般好的橘子可是几年都没有过了,在过几日便能送往上京,供给皇室,肯定能讨得贵人们欢心,说不定宝儿爷一高兴,赏钱便能再多给些,也好给孩子们多添几身新衣。
树影微动,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扬州贡橘‘美人红’,圆似珠,色如丹,有红晕一抹,嗅之清香,食之清甜,特送往上京。”
柳随安行于橘园之中,侍从手持纸笔,每行一处,便将柳随安所说细细记录下来,以便各级查验。
不多时,柳随安一行人等事毕,便要乘车回城。
宝儿爷将柳随安拉住,低语问道:“柳大人,不知知府大人可曾言明,今年贡橘数量几何?”
“往年是一担,”柳随安暗暗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道:“知府大人见今年品质甚好,只说要多准备一担送往上京。”
“不过……”
宝儿爷点头沉吟道:“这一担仍旧不写进官府文书。”
“仍旧?”柳随安神色一变。
宝儿爷惊觉说漏了嘴,神情一滞,见柳随安似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索性和盘托出。
“往年收成不好时,一担明着写进官府文书送往上京,半担走乘风码头,暗地里绕路送往上京。”
宝儿爷深深看了一眼柳随安,拍了拍他的肩头:“其他的,像咱们这般人,还是不知道为好。”
直到坐到马车上,曲折的山路将这辆半旧的马车摇晃得吱呀作响,柳随安只觉遍体生寒。
贡橘按例送往上京,只许陛下所享,皇亲、官员、嫔妃只可按例所得,往年收成不好,一担差不多已是橘园之收。
怪不得宝儿爷先前惶恐不安,只怕人头不保,在扬州乃至整个江南大肆寻找可医橘园之害的能人异士。
他先前还不明,贡品若收成不好,可向上名言,直达天听,免去今年之贡,原来是还要再找出半担来暗地里送往上京。
这些从不在文书上记录,沿途也无任何官员露出风声,只怕是心照不宣,积年之累,所耗人力物力暂且不提,这般行径,无疑是藐视天威,陛下近年来愈发喜怒无常,若陛下知晓,定会龙颜大怒,到时候可就是伏尸百万。
可他们依旧我行我素,定是连替死鬼都找好了吧。
柳随安自嘲一笑,寒窗苦读数十年,原来都是他们手上的棋子。
“大人,您是回官府还是……”
车夫还未说完,只听车内传来一道嗓清润却有些嘶哑的嗓音。
“去青石巷。”
……
傍晚的青石巷,挑夫货郎驻足,叫卖声悠扬回荡,孩童们嬉闹追逐,各家各户炊烟袅袅,李掌柜家的羊汤依旧是人来人往,食客们络绎不绝。
媛娘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招呼着客人,还时不时探出身子观察小团小圆的动向,实在是辛苦。
李掌柜刚盛出一碗羊汤送到食客桌前,就见柳随安左手领着小团,右手抱着小圆走进屋中,小圆还红着鼻头,眼眶里满是水光,俨然是大哭一场的样子。
“柳大人。”
李掌柜赶忙上前招呼着,接过小团和小圆,眼睛里满是歉意。
“我家小团和小圆又闹起来了,还是多谢柳大人调停,不瞒您说,我见他俩闹腾起来,也是头疼的很。”
媛娘赶紧走过来,佯装怒打了小团小圆一人一巴掌:“一个一个都是小祖宗,真不让阿娘省心。”
两个小家伙一见到阿娘,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都抽蔫蔫的,又手拉手跑到巷子里玩去了。
柳随安紧绷的心情此刻竟也放松下来:“他俩这样活泼,也实属难得。”
“柳大人您还是老样子?”媛娘擦好一张桌子招呼着柳随安坐下。
“嗯,还是老样子。”
不一会儿,一碗鲜香的羊肉汤饼冒着腾腾的热气端上了桌,还有一碟清新爽口的小菜附在一旁。
媛娘望着这碟凉拌白菜,失神道:“院里的白菜又成熟了,小许……”
“掌柜的,收个桌——”
“唉——”媛娘收回思绪,应了一声,又笑道:“柳大人您吃着,我先去忙了。”
柳随安坐在靠窗的桌子旁,心绪也随着这碟白菜飘向远方。
不知不觉已经四个月了,许姑娘离开已经四个月了,他从不信许姑娘如他们所言已经故去,既然孙贵能从海上飘荡回扬州,为何许姑娘不可?
说不定……说不定许姑娘现下已经到了海外,或是被风浪吹到了异国他乡,说不定下一刻,许姑娘便会出现在青石巷……
出现在他的面前……
窗外,秋风起,一片落叶飘下。
柳随安犹疑片刻,随即伸出手来,可落叶竟随风而去,渐飞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