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关上家门,阿尔伯特就从背后抱住了我。我身体一僵,他就又撤了回去,似乎为了掩饰尴尬,拍了拍袖子。
这使我看到他胳膊上面有一块油污。
“急着回来,挤了一趟满满当当的运输机。”他把衣服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明天让赫林拿去洗,你不用管。”
我到了厨房,他像个跟班一样在我后面。我一边洗土豆一边等他说些什么,可他没主动解释,伸手帮我洗土豆。
“我来做……”
“我不想吃土豆豌豆汤!”
他放下土豆。“你是以后……都不想吃了吗?”他小心地问。
“反正今天不想吃,以后,不知道!”我把土豆切得梆梆响。
睡觉前,想到他也在医院等了我好久,另外上周的事情涉及舍伦堡,不好开口,先说说大本营的公事会好些,于是主动问他:“你那天让我到元首书房外面走远点,是为什么?”
他一呆:“我没跟你说上一句话,所以才追到飞机场的。”
答非所问!我气不打一处来,回头把床|上的被子卷巴卷巴塞给了他。
他掬着一团被子,不确定地站在卧室门边:“我到书房睡?”
我不答,他默默去了。我从柜子里又拿出另一床被子。守着这床被子,看着书房里关掉的灯,我流起了眼泪。不一会,黑暗里响起了脚步。
“贝儿,怎么了?”
哭得更大声。
“到底怎么了?”他惊慌道。
“这床被子,我不喜欢!上面的花纹好丑!”
“那我把那条被子还给你。”
“……”
大白痴!
“拿来我也不要!”
伤心源源不断,最后,终于被抱进那火热的怀里,嘴唇被吻住了。
“我讨厌你,可是我好想你。”
当这话激发出他千百倍的热情,当怜惜的轻吻转为辗转不绝的深吻的时候,这条不喜欢的被子,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我这几天几乎都没有睡好觉。”他说,“想你,又怕你不原谅我。”
“那天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不告而别。”他说。
“在元首书房,我怕……有时候争执起来,鲍曼会牵怒别人……”
这是一些只需倾听,无需回答的话,我闭上眼睛听着,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虽然只是小波折,可对于我们来说,矛盾带来的心灵隔阂,才是更大的折磨,我们都已经太习惯了亲密无间。
“那天的宴会上,很多男男女女,总说我古板,还怂恿我去个地方。”我开始慢慢地说,然后思考着怎么讲后面的事。
“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说。”他说。
“说谎,你这几天不是一直惦记这件事……”
“贝儿,最近局势很复杂,我压力大才对你有情绪。原因本不在你。”
“总之……那种聚会乱七八糟的,以前我不知道。”我说。
听的人好久不说话,只感觉到他胸膛平缓起伏。
“一直是那样的,”他说,“我以前只是看不惯,但没向你提起。我不希望你受到污染,现在看来,应该早点告诉你。”
他的目光飘到很远:“从魏玛时期,柏林就是欧洲各国人眼中的‘乐园’——各种药物、男人女人……元首刚上台的时候,事情似乎好了很多。可是前线失败不断,我们的上层却又变得奢侈糜烂。罗马帝国的末日,也不过如此。”
他又想到了国家大事,话题显得沉重,我故意说:“还以为你担心我爱上别人,原来一点也没担心。哼。”
“我怎么没担心?我只是想通了。”他说,“希拇莱会一直用‘非雅利安人’这件事威胁你,而我的身份越来越没有办法保护你……贝儿,你受了委屈,还不敢告诉我,是在照顾我的自尊心。你替我考虑得太多了,不管时局如何,我都不能哄着自己,假装一切还和几年前一样。真相也许痛苦,但我也不能自欺欺人。”
他竟然想到了这一层。
虽然我嘴里说国家大事不愿意多了解,但身处这个时代,局势的发展和我们的安危息息相关,我不可能不关心。
到这个时间点,德国的权利已经发生了转移,党卫军招兵的规模都开始大于国防军,希特嘞对党卫军的倚重也越来越明显。我怕阿尔伯特知道一切后也拿斯科尔兹尼没办法,更别提舍伦堡。他又是个道德理想派,不屑于在背后使用阴险手段,到时候只能为难自己。
“我不是圣徒,贝儿,”他说,“对你的事完全不担心,我做不到。每一次我都要通过一些细节判断出你爱我,才会放心。比如你看我的眼神,或者对我的问题坦诚回答。现在看来,这些标准并不完全准确。不过我也有最根本的判断方式。”
“什么方式?”我好奇。
“你曾经说,我是唯一知道你真正来自哪里的人。”
“是呀,在活着的人中,只有你知道我是未来的人。”
“对,这就说明你没有爱上别的男人,”他微笑,“你这个人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就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他。”
什么?我是这样的吗?
“那可不一定!也许……也许……”
我的手比划了半天,看到他紧张认真地等着我说话,笑了起来:“例子跑掉了,我找不到。”
他凝视着我:“三年了,贝儿,我认识你三年,一千个日夜。”
“又怎么啦?”
“一个水晶一样的姑娘把我放在心里,一千个日日夜夜……我以前是太习惯于你的爱了,以为那是我应得的。其实任何事都不是理所当然的,比如生命,比如爱情。生命也许明天结束,爱情更是无法控制。如果把对方的爱习以为常,一旦情感中有一点意外,就会震惊、痛苦,责怪对方变心了,自己失去了……我最近才明白,每天醒来,我就多拥有一天生命。如果在这一天里你还爱我,那就已经太多了。”
他顿住了,有点艰难地说:“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要离开……你也是自由的。”
“我离开,你不伤心吗?”我傻傻地问。
“男人伤心是他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