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抛弃我!”
“喂,你的腿,不要横抱我。”
“别说我不行!”
犟劲上来了,我不再反驳。
“如果我好不了了,残疾了,你怎么办?”他说,“现在想想,幸好沙医生阻止了我。如果以后我的腿坏了,不能动了,你就要跟着一个残废,我不忍心。”
“傻瓜,你的腿没事。再说就算腿伤了,你还是你。我还是会嫁给你的。”
我们在医院说好了,等我毕业就结婚的。
“是的,嫁给我,你只能嫁给我。”他重复着这句话。
一阵颤栗,那要抽掉人灵魂的吻来到了意想不到的地方,于是那盼望已久的事,也以预想不到方式开始了。
几个月的思念,几周的爱而不得,现在都属于我了。
它属于我的那一刻,我明白它一直在等待我,它一直属于我。这份感受带来了惊喜。那是在最深的脆弱中相遇的安全;在最没有期待中却发现日夜思念的分毫不差得到满足;是满天星斗里你最爱的那一颗星从无垠中坠落,恰恰落到你心里;是分离千万里、多少年但归来时仍是彼此最初的模样……
终于将最真实的自己展露给对方,他的心情平复下来,聊什么话题也不会不耐烦了。他主动提起了雷娜。
“你对她还挺友好的。”他说。
“你说的,只要守住自己的原则,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的原则是什么?”
“就是这个大鼻子的主人。”我点点那欺过来的鼻子。
接着,我的肚子大声叫起来,他笑着把差点掉床下的我拉回被子,然后去打电话。
这年头有些饭店也有外卖业务,不过比较贵,平时都不用。这会实在饿得受不了,他打了电话叫人送餐。
本来我说吃土豆算了,但是人家又说刚才一番辛苦,要补偿我,不要我做饭。
当然,我们等了近一个小时,送餐也没来。我的肚子叫得此起彼伏。
“你刚才也没这么大动静。”他说。
气得我站起来,本来要痛揍他一顿,但是一转身,自己去煎了五个黄油小土豆。
“好像还挺香的。”他坐得高高直直的,看着我的盘子。
我递给他一只叉子。
“还有我的?”他欣喜地接过来。
“要不然我为什么拿两只叉子?”
边吃土豆边聊天。
“对了,你刚才说守住原则的话,是听我说的。确实,前几天我和科雷格说过,那天晚上你回家去了,你从哪里知道的?”
“从梦里。”
他笑了,把第三个小土豆放在嘴里。
我们之间常常有一种“心有灵犀”。有时是两人同时说出一句话,有时是送了对方类似或刚好搭配的礼物,有时是无意间说出了对方心里想说的话。再加上|我有些特殊能力,他对我这种“神奇古怪”的回答早就见怪不怪了。
如果是舍伦堡那样的人,被人猜出了心思,只怕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在监听他、跟踪他,要不动声色地好好调查一番吧?我很无聊地想,那样的人,也确实挺累的。
舍伦堡后来没有那么频繁而“偶然”地出现在仁慈医院了,从那天他和波斯塔特小姐离开以后,我的生活再一次平静下来。
兰肯时不时告诉我一些事。
“那次是党卫军内部的舞会。旗队长总共只跳了一次舞,时不时咳嗽。我甚至怀疑他那天在发烧,看起来脸色潮红。问他的时候,他却一直说自己很好。后来总是听他姐姐卡罗催他去看病,他满口答应,但也不见好转。”
“不过,”兰肯说,“我那次在舞会上出现以后,舅舅那边确实得到了支持。那些盯着他工厂的人销声匿迹了。旗队长的副官也联系过我们,建议我们以工厂的名义在圣马乔丽投资,买一批缝纫机,让女孩子们做厂里需要的衣服。做好以后计件购买。当然,钱会一大部分落在集|中|营手里,但他们同意改善一些伙食。”
听起来是件好事,舍伦堡应该知道这些。
“后来舅舅送了这位副官厂子里做的毛皮大衣。”兰肯说。
我咋舌,舍伦堡的副官手脚竟然也不干净?
兰肯却说:“比起集|中|营的指挥官,这已经很少了,他们是连犯人的伙食材料都要克扣的呢!”
是的,我得明白这个社会的现实,收起对他过分理想的投射。我一开始是不现实的。因为舍伦堡帮过我几次,我就在想象中把他误认为是那黑色大染缸里唯一的好人。那天的慌乱,大约也是源于这个想象泡泡的破灭。
我不应该用科雷格和阿尔伯特他们的标准来要求遇到的每一个人,我曾经生活的圈子是过于纯粹了。这些人在我周围造就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而如今,我只不过是接触了第三帝国的真实而已。
这些想法时不时在我脑海里出现,让我不断更新对舍伦堡、对周围的人以及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不过很快,我就没有时间分析了,我在催眠艾美尔的时候,出了一次重大的事故。因为这次事故,艾美尔再也没有机会离开圣马乔丽了。
那一天,兰肯带艾美尔来仁慈医院。
“伯格曼其实一直想把她扣住,替自己赚钱,但是现在我和舍伦堡旗队长这层关系,她不太敢怎么样了。现在唯一的借口就是艾美尔没好。”兰肯对我说。
我对催眠效果也很有信心,艾美尔并没有意识不清,她认识我,见到我很高兴。我让她换上这里的病号服,她也很配合,还坐在我桌子边和我讲解她新想到的一个花色,说要给我们织毛衣。
我和兰肯都说不用。她马上表现得不高兴,但是我们解释了原因,是怕她私下还要为伯格曼做事,不希望她太辛苦。
“我不辛苦!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她的情绪有点儿童化,有点夸张。
她确实有点像孩子,翻了我的抽屉,嘻笑着拿出一盒药膏,问是不是薄荷油。
“不是,是一种让人宁神的药。”我说。
那是沃里斯送我的,说是用南美洲某些天然草药做的,可以增加冥想的深度。当时他拿出了好几种瓶瓶罐罐,这似乎是他最近都在尝试的东西。他给我了好几种,但有些瓶子里装着颜色浑浊的液体,也不知细菌是否超标,看起来让人生畏,我只拿了这一盒。
后来我用过一次,确实有些“意识扩展”的效果。那一次冥想时状态很深,而且看到了更多幻相。可是那些幻相像一些最抽象的画,剧情也十分离奇,难以理解。我看到自己和同伴爬在地上,像是四足动物,背后有一只巨大的虫子快要破茧而出,使我背部疼痛。这些荒诞的画面,再配上令人惊悚的情绪遗留,总是让我回神后很久都消化不了。甚至会影响我的正常生活。
这样不行。我和沃里斯不一样,我不希望正常生活受到干扰。所以我后来并没有再用。
“涂多了不好,会让人睡着的。”我把药膏从艾美尔那拿了回来,她手指上蘸着一些,正在鼻子下认真地闻。这种膏药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听我说了,赶紧在衣服上擦。我安慰她说一点点没关系。
催眠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