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细雨蒙蒙,他的身影消失在雨雾里。外面看起来很冷,像是深秋或初冬的那种冷雨,夹杂着冰凉的雾。
这是……失去他了吗?明明是幻境,心中却冷冷的,但我明白,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内疚一点点爬上来,我是不是态度太生硬了?右手半撑着身体想要下床,可是周围一阵旋转。
旋转,旋转,我从空中旋转着向下俯冲,好像在高空中向下,跳进……跳了一个身体里。
上一个梦境,就这样结束了。
头还有点疼,但还好。我刚睁开眼,就吓得重新闭上了。一双眼正对着我,直直地看着我。
“睁开眼,不要逃避问题。”对面的人说,他把嘴里的烟斗拿下来,在旁边桌上磕了磕,装进上衣口袋。
我记得那双眼睛,即使是笑的时候,也含着一种凶狠。
“你前天晚上,去哪了?”
“我,我在听广播里一个讲神话故事的节目呀,大概8点,你不记得吗?”我赶紧说。
“6点。”
6点左右,我去了哪里?
脑海里没有答案。
6点左右,西贝丽去了哪里?
问题以这种方式出现后,答案来了。她去了那间小教室,昨天是周末。因为鲁道夫先生他说要教我一些东西。
他问我,能不能看到人周围是有光的。
“第一层光是微蓝的,透明的。第二层有些彩色,范围也更大。而人在状态不同的时候,光的颜色就会不同。”
“状态不同?”
“是的,比如说谎的人,那种光是污浊的。”
人体会发光?我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从没试过,我只知道自己闭上眼总能听到各种声音对我说话。
“你可从看自己的手指开始,在晚上天有点黑但不是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眯着眼轻轻地看手。”先生教我。
“你,到底去哪了?”埃卡特再次发问。
“到那个小教室了!”我大胆地说,虽然西贝丽的人格在我心中发抖,让我不要说话,但我没有听她的。“怎么了,我去逛逛,跟人聊天而已,从来没有耽误过我们的通|灵。你不是要囚禁我吧?”
埃卡特愣了一会,没有想到我这样反问他。他嘴角的皮肉扯起来,形成一个笑容,“当然了,你是自由的。我只是想警告你,那个鲁道夫·斯威登,他的名字是假的!他的身份也是假的!他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只是在招摇撞骗,让你这样无知的小姑娘上当。等你完全信任了他,就会落入他的手中,任他摆布!”
“他对我很有耐心……”
“只有想骗你的人,才会对你付出无限的耐心!”埃卡特把烟斗掷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真正爱你的人,反而是严厉约束你的人!”
埃卡特拉出一张报纸,铺在我面前。
“瞧,他现在怎么从不在报纸上发文章了?以前不是偶尔还有鲁道夫·斯威登的各种说教吗?”
我看着原本他常发文章的专栏里,现在改成了占星专栏,今天的内容是维也纳一个年轻的占星家,破解了一个好几年的悬案。
“他跑了,”埃卡特柔声说,“他在这里被人揭露了不学无术的真相,待不下去了。西贝丽,他似乎在其他地方有别的支持者,一些有钱人,他为了养家糊口,离开了维也纳。”
“他还有几个学生在这里……”
“天真的孩子,”埃卡特说,“你以为他有了有钱人的支持,还会记得无知的你吗?谁会愿意免|费教育你?像我一样,像真正的父亲一样关心你的成长?”
西贝丽和我,都开始动摇了。难道我一直信任的智慧的源头,是……假的吗?
“到周二,你就知道他是不是骗你了。”埃卡特低声在我耳边说。
我一震,周二,这是先生说我可以找他的日子。他说周末他讲课,别人都会来,但我不一样,我可以周二晚上单独去找他。
他真的离开了维也纳?
所以,我在这个幻境里等了几天,到了周二。因为无论是西贝丽还是我,都渴望验证。
周二下午5点多,我就到了教室外面。
时间不到,他还没来呢!
斯威登,他姓这个吗?——埃卡特说这是假名,但不要紧,用假名的人很多,这不说明他故意骗我。
他应该不是个有钱人。因为他的小教室真的好破。窗户玻璃好容易安全了,桌子却一直没办法换新的。桌面坑洼不平,如果把一张纸铺在上面写字,笔尖总是会戳进坑里,把纸刺破。
可是他好像有个很亮的袖钉,还有怀表。他是真的很穷吗?
他骗我|干什么呢,有什么意义呢?
6点半了。
周围全黑了,我举起手,希望看到他说的手周围的光,我的手融入在黑暗里,像一团更黑的物质。没有,没有光。
7点半了。
野狗的吠叫一声声传来,煤烟味飘得满街。
我的手像黑暗中的枯枝,仍旧举在眼前。我的眼睛酸涨流泪,可是什么光也没有。
我的手没有光!
将近8点了。我坐在教室外面的石头上,双手捂着眼睛。
“他不会来了。”
我抬起头,埃卡特的烟斗在黑暗里一闪一闪。
“你被他的伪装欺骗了,可怜的西贝丽。他表现得贫穷、有道德、对谁都有爱心,心中怀着天地宇宙!他要把奥秘告诉每个人!但实际上,他只是需要钱,去养活老婆孩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西贝丽简单的思维被这些话震惊了,我一时也迷惑起来。
不,不可能。那个一直引导我的声音,是骗子?
鲁道夫,一向被我以为是神圣意志体现的那位先生,是……骗子?
不,镇定,镇定。即使是这样,也没有损失什么,对不对?我没有失去一条胳膊、一条腿。我还是我。
我只需要以后不再听从那个声音的指引就好了,没什么的……
等等,等一等。
我再次看着埃卡特,盯着他的脑袋。他身形的轮廓在黑暗里若隐若现,唯一一点光,是他的烟斗,一闪一闪的红光映在他眼里。
我下意识用看手的方式,半眯着眼,轻轻打量他的身体。
一片模糊的光,慢慢从他身体轮廓间外围显现出来。他黑色的身体外围,出现一片半透明的光!
我不确定西贝丽有没有在她的人生中看见这种光,但现在,在这个幻境里,我看见了。
只是一闪,埃卡特像一个昏黄的灯泡被切断了电源,暗了下去。但也足够了。
我看到他头部有一圈浓浓的黄光,夹杂着污浊的暗土色,就像下水道里的泥污。
“说谎的人,那种光是污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