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人皆吃惊地望向她,王氏却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
“我平日里对你们向来是和善的,这紧要关头也不能忽视了你们的性命。夜里一旦兵乱起来,若胜了还好,但要是败了,不知他们会拿我们家怎么办。我这会把你们聚到这,就是要让你们在今夜之前出了城,先躲一阵子。成败就在今晚了,如若今晚一过,我们没给你们捎信,你们就想法子逃出去吧。”
说这话时,王氏莫名没了常日里那种藏着扭捏着的劲,把一篇话说得郑重且不容拒绝。
“我知老爷把你们带回来时,你们多有不愿,可到底也是多多少少生了谢家孩子的人,如何也算我谢家人。老爷虽然常把你们作府上丫头那样看,但我也是常护着你们的。我把这些话说与你们,也是担着被你们告发的风险,原想着送出孩子们去便够了,但到底想到你们个个都不过二十一二的年纪,比琰儿大不了几个年头。我信你们,也愿你们别辜负了我的用心。”
王氏一个眼神示意,郭妈妈就打开了三个木箱子,掀开厚厚的一层破衣服,里边排列整整齐齐的是金银元宝和若干的珠宝首饰,满满当当装了五个大箱子。
王氏点出妾室里最大的那一个姑娘,对她道:“琰儿是我们家长子,本该由他管得钱财,但他挥霍没有度的。而你向来稳重,这些日后就归你管,你须得带好这些弟弟妹妹们。”
那姑娘对着王氏的眼睛,忽然涌上了几分热泪。
她被塞到谢家时,王氏也刚到谢府三两年,膝下有了谢燎琰。谢廉安总到她房里对她强迫,她也不久就有了个孩子。
她起初见王氏时总忐忑,怕这样官宦人家的女儿会刁难她。但王氏爱说话,却又不爱说话。她同王氏刚相处时总觉王氏做作又深沉的可怕,因着王氏说的话总不是要紧的,总不会给人落下把柄,而王氏想做的事,无论好与坏的,都要通过他人的口说出了,王氏才佯装被点通而应承下。
她多少有些鄙夷这种做法,但见着越来越多姑娘被塞进谢府,她也没见过王氏有什么表态。
直到后来有一夜要来给王氏敬茶时,她才偷听到郭妈妈在同王氏哭,郭妈妈哭自家姑娘一生只能陪在那个没出息的家伙身边,郭妈妈哭自家姑娘原有着天下最好的才情和计谋,却被谢家给毁了。她又听见王氏宽慰郭妈妈,说是自己选的夫家,原是看中谢家的前程,奈何这老爷是个扶不上墙的。但事已至此,不如让谢家的位置坐好坐高。她还听见王氏说既然此生再无法出这谢府的院子,那便鞭笞谢廉安往上爬,给自己谋利。
那会,谢廉安已经给王氏造出了七八个侧出的孩子,最新来的那个妹妹肚子还在一天天大。而王氏几年来,只独有一个谢燎琰。
她那晚没给王氏敬茶,她想了许久,好像终于才把王氏看清。她不知晓王氏是哪个侯爵家的女儿,但定是被好好培养过的闺秀。她也不知晓王氏可曾后悔过选了谢廉安做自己的相公。她只明白王氏大抵原来并不是这般,王氏只是为了给自己活出一条路,才变成了这般。
此刻,王氏原可以拉着妾室不让她们逃,但她却选择把自己一生的积蓄舍出,为她们谋一条生路。
这姑娘问:“夫人不同我们一处走吗?”
王氏说:“我还是留下帮着老爷看看。”
她嫁的老爷,除了吃喝嫖赌,再就是在谢燎琰十七岁那年做过一件为谢家野心谋将来的事外,是再没有决策能力的。她得帮着谢廉安,省得他出什么差错。
谢家的孩子和妾室分了几辆马车出了城,王氏在厅堂坐着,待谢廉安归家。
问过了兵马数量,王氏点点头:“庄子上的隐卫们也会来。”
谢廉安有些忧心:“他们可会出卖我们?”
“老爷别怕,他们身上的蛊毒尚在,不敢让我们败。”
回到了卧房,王氏即刻便让郭妈妈服侍着躺下睡了。
主子淡定得不成样子,郭妈妈却着急上火,在屋外踱步来踱步去,总觉今夜不会是个安分的晚上。
她又跑进了屋,把王氏推醒:“夫人,我们要不跑吧?造反实在是冒险,又难以保障打赢。夫人,你怎的还睡得着?”
王氏抬眼扫了扫她:“郭妈妈,此事已无法挽回,逃跑也逃不了一世,不如睡个安稳觉,不定老爷真就拿下皇都了。”
“夫人,那你为何又让公子和姑娘们躲出去?”
王氏顿了顿,她看着窗外已经染了些黄的树叶,说道:“他们年纪小,未来,路还长。”
郭妈妈站起,又在屋内绕起圈圈,王氏万般无奈,赶她道:“郭妈妈,你要练步子,出去练,我还是睡会。”
郭妈妈出了门,走得有些累了,守在王氏屋前打起了盹。
刀枪交接的碰撞声混乱地响在谢府外,郭妈妈惊醒,见院墙外一阵阵地飘起浓烟,又听得府内传来打斗的声响,她忙跑进了屋子里。
王氏端坐在床上,没什么表情,她拉过郭妈妈,要她给自己梳头。
郭妈妈一面上手,一面又说些七七八八的:“夫人,外边打起来了,你还想着梳头……夫人什么都会,偏给自己盘发的时候笨了些。”
发髻刚刚盘好,簪子刚在王氏的发间站稳脚,屋门就猛地被踹开,进来了几个御林军,把剑指向她们。
王氏却扬唇笑着。
她对郭妈妈骂:“你个笨奴才,让你今早跑出去,非不肯。瞧瞧,去了牢里,也不用我自己梳头了。”
她二人被分开前,郭妈妈也笑了,她说:“姑娘,你若离了我,头发都不会编,我又怎敢弃了你一个人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