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衣箱里不见了那一身黑的夜行衣,倒多了张信笺。
迟水和秋烟烟相处五年,一眼便能认出这是她的字迹。
“小霜,或许你如今更乐意他人唤你作迟水。”
“阿水,待我了结这桩事,你随我去谢家认错。我知你恨极了这般生活,可从你我成了比试的佼佼者起,我们便没法挣脱。”
末了,是一句“努力活下去,我们一起等日光。”
不知怎的,读完烟烟留下的字样,甚嚣于感动之上的,竟然是不安。
迟水将纸收了,缓步挪到窗子旁。
今夜月色皎皎,似一汪清澈的湖水。
月光晒在庭院,一切都显得那么亮堂。
趁守夜的小厮往前门走去,迟水戳破了烟烟屋子的窗。
只见里头黑乎乎一片,她瞧不清情况,便又去推屋子的门,不出所料是上锁的。
迟水正盘算着从哪边钻进这厢房为妙时,屋顶传来了动静。她一抬头,便见一黑影在屋檐上窜过,往萧鸣涧的卧房去了。
迟水唤了几声“烟烟”,却又不敢将音量放大。
她尚踌躇在原地时,秋烟烟已然到了萧鸣涧的卧房上头。
秋烟烟几日留心观察,迅速地就判断出萧鸣涧应当已经睡下,于是翻身下地,轻轻推开了窗户就要跳进去。
但她忽然被人从后面拽住,直接被甩向了院墙。
秋烟烟被这变故打得猝不及防,但也很快站定了脚。
“小霜,你!”
她一抬头,眼前站的却不是迟水,而是两个同样着墨色短打的男人,唯一不同的约莫是他们没有蒙面。
“休想进去!”男人喝道。
两个男人都露出剑来,接着便左右开弓朝秋烟烟冲去。
秋烟烟嘴角一勾,提着匕首就迎了过去。
厢房前的迟水内心莫名焦灼,见烟烟消失在屋檐后久久没有动静,自己却又不知是否应当赶过去瞧瞧,只得在原地踱步转圈。
远远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从前院传来,她忙往屋内一闪。
上夜的小厮走到厢房门口,躲在暗处的迟水就见萧鸣涧的卧房点起了灯。
小厮们也觉奇怪,便打着灯笼往那边去了。
迟水愈觉心乱如麻,还未待脑子想好计策,她的腿已经带她到了萧鸣涧卧房后头的院子里。
眼前,萧鸣涧披着大氅散着青丝,坐在石凳上。
邹槐正替他处理着手臂上的一道伤口。
地上,躺着的烟烟身上不断淌出血,侧边则坐着两个男人,一个脖子划开一道大口子,靠在另一个身上,另一个则抚着被血浸湿了大片的胸口。
三个人的身体都已然没了起伏。
烟烟的身子要比迟水小巧些,此时的夜行衣松垮地挂在她身上,使她看起来像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她黑色又小小的一团,蜷在地上,好似某个被丢弃的玩意。
在她身下,晕开了一摊血洼。
迟水控制不住地大口喘着气,萧鸣涧回眸,看见了她。
恰好邹槐包扎完毕,萧鸣涧到迟水面前,替她掩去大半的视野。
“可吓着迟姑娘了?”
但迟水微微侧身,又将一切收入眼底。
她问道:“这是发生何事了?有刺客吗?杀了烟烟?”
萧鸣涧摇了摇头,是哀戚的神色:“恰好相反。伍儿和小田是本王带着的兵,回京后便负责护本王的周全。平日里不现身,今夜,秋姑娘提刀欲杀本王,他二人才出来与之搏斗,未曾想……”
他微眯起眼,看向秋烟烟:“秋姑娘身子娇小,身手竟比伍儿两个还要好。若不是本王惊醒,怕是也无法站在这儿了。”
迟水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将视线射到萧鸣涧身上。
居然是萧鸣涧结果了烟烟的性命?可他分明瞧起来手无缚鸡之力。
迟水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王爷府既也有隐卫,那她上次行事是否早已被萧鸣涧所知?而自己没有发生今日这般的打斗,想必是由于那日太子突然到访阻了她的行动,才使她得以续命至今。
毕竟烟烟和她的实力不相上下,从前也是在庄子杀出一条血路来的人,今日竟然倒在萧鸣涧的手下。
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吹动了地面上如水般的月光,又涌动了那三滩融在一起的血。
迟水的脚底升起一阵寒意,直直地冷进心里。她不再看烟烟,而是盯着萧鸣涧背过去的身影。
迟水和邹槐都被冻得抖上几个哆嗦,而萧鸣涧——大风舞动起他手臂上包扎的布条,又疯狂扯着他的散发和衣角,他却那样从容地立在寒冷里,如同一座巍然不动的山,好似一个没有知觉的器物。
潜伏几个月以来,迟水第一次觉得这个满面含笑的男人是可怕的。
他看起来对周遭所有都友好,却冷静地操纵甚至于玩弄一切。
迟水曾怀疑过这个王爷对何人何事都没有防备,是哪里来的从容,原来他早已将自己置于他安排好的几乎绝对安全的环境。
饭前验毒是一,下属暗中保护是二。
而他自己——
见到萧鸣涧后,迟水从没信过谢燎琰所说萧鸣涧文武双全,毕竟他日日把玩着那把折扇,腰上的佩剑也仅如一个饰品。
今夜,迟水才终于明了这萧鸣涧绝不简单。
谢家,实在太过于低看这个禁北王了。
有小厮上前来问地上的两个男人如何安置,夜色下,萧鸣涧的眸子里饱含着散不去的阴霾般的忧伤,他启唇道:“明日,本王随你们一同把他三人送到城外安葬了吧。”
“秋姑娘也要吗?”
迟水将自己在萧鸣涧身上的眼神钉得更死。她和那小厮一样,都在疑惑自己方才是否听岔了“三人”。
萧鸣涧正色道:“自然。”
“可她要杀你。”迟水忍不住抢着开口。
“她被人下了蛊,想来也是不愿意的。更何况,一个姑娘家家,不应该被遗弃于荒郊野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