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稳落地后,迟水速速站直,戴上帷帽,往王爷府后边的巷子绕。待离了王爷府一条街远,她才终于慢下步子,微喘着气。
几日来,迟水都靠着上街采买食材的由头,悄然摸索清楚了王爷府到谢府的路,今日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走小街小巷的捷径来到谢府门前。
不出意料的被谢府的护院拦下,迟水略掀开帷帽,确定两个男子看清后又迅速放下。
“你是何人?”
“?”
原是迟水忘了,次次来谢府,她都是被抬进角门,到三门内才被放出来,也就不能怪护院的人认不出她了。
“可听过暗霜?”
“不曾。你若是来胡闹的,就别怪我们赶人了!”
帷帽下的迟水无语爬上心头,竟又忘了谢廉安夫妇多猜忌,做事又狡猾,约莫是只告知看门的人要眼熟庄子上的大汉,至于隐卫的事,自然是不可能吐露给他们。
也罢,毕竟翻墙是她迟水十分擅长的事。
故而她只糊弄了句“走错了,抱歉”就往谢府侧边走,等他们一个不注意,就一蹬腿跃进了谢府的院子。
凭借着记忆,迟水走到了谢知萂的闺房。
照例又是一阵冷淡和暗自的嘲笑,可迟水还是满脸含笑着送出了前些天给知萂买下的襦裙。
谢知萂让锦珠拉出放在最里头的衣箱,当着迟水的面就把这衣裳揉成一坨,随意地丢在那衣箱里看起来已经很旧的几件衣物上。
坐着的迟水端起一杯茶,慢吞吞地咽下,好似在压制什么难捱的情绪。
“小萂,阿琰可在家?”
“大公子应该在房内。”
谢知萂并未开口,挥手让一个小丫鬟给迟水引路。
“小萂,我记得路。”
“霜姑娘突然入府内来,若是贸然在府内行动,怕是不妥,还是让奴婢给霜姑娘带路通报吧。”
迟水起身,终究是没说一句话而随着那小丫鬟出了门。
刚跨过门槛,就听见后头谢知萂语气里带了蜜地对锦珠说道:“先前和那几个小官家的女儿碰面,因着我没用上城内新兴的胭脂,被她们狠狠挤兑了一番,今日我们就出门买去,我还不信本姑娘的胭脂能比别人差了不成。”
门口的迟水怂怂肩,和小丫鬟一路无话,到了谢燎琰的院子里,待通报完毕,她才被引了进去。
眼前的男子一身黑衣,端坐在书案前。
听得来人的脚步声,谢燎琰抬头,幽谭般的眸子直勾勾地钉在迟水脸上。
兴许是见萧鸣涧的笑靥见多了,这会对上谢燎琰如此不客气的目光,迟水不由得皱起眉,心底升起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分明几天前城内相遇,他还不是这般。
“霜儿,这么久还没杀了萧鸣涧,如今来找我作甚?”谢燎琰只一斜眼,就喝退了屋内的众人。
“阿琰,你们是否骗了我?我这几月来在王爷府上,总觉得萧鸣涧是个好王爷。”
此话一出,谢燎琰眸子里的戾气更重,语气愈加冷起来:“霜儿,你不信我?不信我也罢了,无非是娶你的日子又要迟了些,少则几月,多则几年,你自行考量。”
迟水看着他良久,嘴唇动了又动,才终于说出:“阿琰,我确乎是爱你,可你不能靠此要挟我。你们谢家曾许诺过我,说是不会滥杀无辜。从前,那些个下三滥的,我杀了便杀了,可禁北王爱他禁州的子民,关护他府上的所有人。这样的人,不该杀。”
萧鸣涧对她说“女子不是男子的附庸”,她才明白即使是心上人,她也有拒绝的选择。
书案前的男子将丹凤眼微微眯起,眼底升起一股怒气。
忽的,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谢燎琰的怒色渐散,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幽幽说道:“霜儿,你得看看你有没有反抗我们谢家的能力。”
他一手托住腮,一手在书案上敲击,戏谑道:“一则,你若非是忘了我的妹妹,哦,也是你的妹妹小萂;二则,你既早已失了贞洁,除了我又有谁愿意娶你?三则……”
一语未了,谢燎琰却住了口,只盯着迟水,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响在了迟水的耳中,这个不知何时开始就唯他命是从的女子,此刻从心底生出浓烈的酸涩感,直逼她的鼻尖。
她想不明白,从前那个会对她承诺日后她想做何事皆可的少年,那个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好才把手探向她身体的少年,那个说会娶她的少年,居然会拿她最珍视的妹妹和那个给了他的身体来威胁她,这究竟是为何。
“你分明前两天叫我‘阿迟’叫得亲热,为何今日看起来这样薄情?就因着我不愿杀那个皇子吗?就因着我不愿与你爹狼狈为奸吗?”
迟水的语气很平淡,只是说这样一长串的话让被什么东西堵住的喉咙变得更加难受罢了。
“我不杀萧鸣涧,可我会继续为谢家做事。”迟水迎上谢燎琰的目光,抛出这句话后转身欲离开谢府。
可倏尔,她胸腔一痛一痒,很快痛感就遍布全身,而痒感则移到了脚底、脖颈和腋下。
痛痒交织,渗入五脏六腑,又袭入五官和四肢。就如数不尽碾不清的蚂蚁爬上身体,一边躁动地把肌肤当土壤般乱爬,一边难捱饥饿地把肌肤当食物咬上一口接一口。
迟水瞬时间就身体发软,整个人直直地往后倒下,发出一声巨响,把外头站着的下人都吓得忙到门前问谢燎琰可有受伤。
“你……你竟是……在等……我的蛊毒……”
谢燎琰这会子才站起身来,款步到迟水身旁蹲下。
今日这一见,此刻,谢燎琰才算眼里含了柔情看着她,只是他嘴边的笑意不明。
如同全身力气皆被抽出,迟水不得不认命地瘫在地上,全身瘙痒和疼痛煎熬,她却连最简单的抓挠都做不出。
她大口喘着气,在粗气的间隙里挤出:“阿琰……药……给我药……”
可身旁的男子竟和聋子一般,全然听不见她的呼唤,只自顾自地端详起她来。
“霜儿,你今日这灵蛇髻盘得不错,总算听了我的,插上了好看的钗环……蛊毒啊——现在我们霜儿,应该是又痛,又痒吧?这里痛?还是这里痒?现下,你可还想背叛我谢家?”
谢燎琰一面说,一面摸上迟水的发髻,又轻触她散落的发丝,接着手背往下,蹭过她的脸颊轮廓到下巴,于是又到了脖子,手便停在了再往下的锁骨处,改换为指腹一点一点擦过那微凸出的骨头,随之加深了脸上的笑容。
不适感狠狠地钻进迟水的心脏,她再也撑不住地昏了过去。
男人将眉毛蹙起,手指轻拍女子的脸,不耐地说道:“晕了还是死了?”
瞥见迟水的身子还因着痛而不自觉地抽搐,谢燎琰正欲起身去拿解药,可行动却忽然一滞。
而后,乌云散尽般,他的眸子变成了一片清明。
谢燎琰半蹲着愣神,扭头看见仍在地上躺着的迟水。
此时,迟水的嘴唇毫无血色,一眼便可看出她绝对不可能是寻凉快或新鲜而在地上入眠。
谢燎琰虽还未搞清状况,可忧心的情绪已经升到他的五官。
他迅速将迟水抱起,口中大喊:“阿迟!阿迟!你这是怎么了?”
探过了迟水的鼻息,他开始对着门外大吼:“为双!为双!快请郎中!郎中!救阿迟,快救阿迟!”
门外的响应未起,谢燎琰又着急地放稳迟水后,起身欲冲出门去,奈何他一时慌张过头,没走两步就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