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唤了声“风竹”,黑色却通透的眸子里含了几波秋水,柔柔地望着他。
风竹咽了咽口水,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只觉眼前人真正成了一位可怜的落魄小姐。
暗霜将楚楚可怜的神色隐去,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
她勾起一边的嘴角,冷清的声音说道:“看你的反应,想来我这伪装是足够的了。”
“咳……嗯。”
风竹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起暗霜的学习能力来,不过在庄子上学了几日矫揉造作的模样,这会子居然已经能这样得心应手。
不多时,远远传来马车的声音。另有一谢家小厮装扮的农夫跑进,示意这马车便是萧鸣涧所在的马车。
暗霜和风竹二人无话,对上眼神便作起戏来。
暗霜先是跑开了小段距离,风竹才佯装去追杀她。
“救命啊!”
暗霜悲切的声音响彻整片芦苇地。
忽然,她背上传来剧烈的疼痛感,并且有暖流不断涌出。
她失重跌倒在地,回头瞪圆了眼看着风竹。
疼痛使她的声音颤抖:“你,怎敢,怎敢真的下刀?”
“对不住了,公子恐姓萧的那位识破,因而命我作戏作得真些。你且忍忍,往马车的方向爬去吧。”
风竹下刀的力度其实控制得很恰当,在暗霜背上拉开了一道长口子,鲜血涌出,却不至于伤口太深而危及性命。
只是恰好这口子划在了暗霜上次受伤处。不过一月的时间,结的痂在这时又被重新挑开,新伤旧伤一起,才使暗霜瘫软在地。
她吸了几口气,才压下去一些疼痛。她抓住地上冒出的小草和泥土,拖着自己的身体前进,嘴里努力地发出呼救。
风竹举起刀,给适才的刀痕来了个交叉。
只是偏又恰好地,这一刀同样挑起了暗霜的旧伤。
加之前几日谢燎琰贪欢,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力度,暗霜的身子因为有伤,恢复得慢些,因而这会子还有些酸软。
她原以为只是简单作戏,并无大碍,然而这时新伤连旧伤,夺去了她大半的气力。
地上的人儿却没停了动作,她向来是倔强的。
任由背部的衣裳皆被染红,暗霜也依旧在尽力爬到那马车前去。
额头上的冷汗滑入眼眶里,刺出泪来。
泪珠子滑入土壤里的瞬间,周遭万籁俱寂,无尽的黑暗紧紧裹挟住她的全身。
暗霜再醒来时,模糊地感觉到有人在用温热的巾帕擦洗她的身子。
她的心登时提了起来,猛然将身子一侧,狠狠盯着床边的女子,沉声道:“你是何人?”
女子回道:“姑娘,你莫怕,我们王爷救了你。这儿是禁北王爷府,我是在府上做事的丫头,姑娘你可以唤我做素梨。”
听到这话,暗霜心中一喜,面上却还是淡然的神色,客气道:“原是禁北王爷,青年才俊,我早有耳闻,我得好好谢过他才是。”
“这倒不是要紧的,姑娘,你先且躺好,我给你把身子擦擦。你的伤口还没恢复,切莫乱动了。”
暗霜依言躺好,才发觉背上的疼痛感已经几乎感知不到了。
她正盘算着该如何套套近乎,没成想这女子倒是个话多的:
“姑娘,你这是受了多少苦?这伤疤真真是瘆人,伤成这样该多疼?”
“不打紧的。”
“好在遇见了我家王爷,听愉放说,他和王爷要是没有及时射杀那个追杀你的人,你可能就不止是昏迷两日这样简单了。”
“两日?我竟昏迷了这般久?”
“可不是呢,得亏你呀,终于是醒过来了,我们府上悬着的心也能放下来了。”
突如其来的好意打得暗霜措手不及,她支支吾吾半响,只吐出个“谢”字。
又是几日过去,暗霜的伤总算大好。
期间,王爷府上的素梨和云桃还有旁的一些个丫头常常来这屋子里照料她,暗霜与她们也渐渐熟悉起来。
只是仍未见到萧鸣涧其人。
据云桃说,是暗霜养伤期间,男子不便进来,加之宫里时常在传,他便总往东宫里去。
这日,总算依了暗霜要向王爷答谢的请求,萧鸣涧腾了空儿,打算见见自己救下的这女子。
素梨捧着一条湖绿色织锦袄裙至暗霜床前,满怀欣喜地说道:“我们王爷早先吩咐过,着我们去给你买些新衣裳,因是你那日穿的旧衣裳定是不能再穿了。这是我和云桃那几个丫头给你挑的,你快瞧瞧,可合心意不?”
暗霜用手抚过那衣裙,点了点头。
“那你快快换上,等你梳洗好,便领你去见我们王爷。”
语毕,素梨放下衣裳便关了门,和云桃几个在外头说笑着等暗霜。
结果,几个丫头还没聊上几句,暗霜就推了门出来。
素梨几个诧异地瞧着,暗霜将唇一抿,眸子微眯,却忽然忆及自己不该露出这般怒色,便将到口的“作甚”一改,只问道:“有何问题?”
云桃扶扶额,和几个丫头又簇拥着将暗霜推到屋内的镜台前。
她们散掉暗霜的头发,无奈道:“好丫头,这衣裳配上你的好容颜,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你呀,怎么连个发髻儿也不盘一个?”
暗霜愣住,她的手素来只会挥刀,如何会盘发。
她忙胡扯道:“一着急便给忘了。这……我们还是快些去吧,免得王爷等久了。”
云桃却连忙上手按住暗霜,笑道:“让我给你盘一个发髻再去也尚早,我可最欢喜给人盘发了。”
几人闲聊之余,就给暗霜盘出个双螺髻。
几个丫头瞧着铜镜中自己的杰作,欢喜得不行。
暗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摸了摸头上的两个牛角形状的髻儿,发自内心地觉得它们俏皮可爱。
再看看镜中的自己,受伤之初的苍白已然从面上褪下,余下的是面若桃花的红润。眸子是墨色,里头却似乎盛着一座远远的冰山。
在庄子上时,暗霜总冷着脸示人,唯一能让她欢笑的不过谢燎琰和知萂。
因而人们总觉她的眉眼间从来就有着一股疏离和淡漠感。她的眉毛又生得英气,以往常着短打,见者都觉她如云雾缭绕的远黛般,清高且疏远。
今日这双髻和湖绿色的衣裙一搭配,倒糅合掉了她身上给人的孤高感觉。
几人说笑着就过了那抄手游廊,见离正厅不远了,暗霜不得不逼着自己摆出那娇柔妩媚劲儿。
她将双手轻轻捏在一起,微微低斜着头,目光扫过这里又扫到那里,却没在任何一处留下一个打实的眼神,做一副弱小可怜模样。
谁料素梨注意到暗霜这变化,连忙安慰她道:“我们王爷最是和善可亲,你不必紧张。”
云桃也莫名插了句话:“话是这样说,可我们王爷,素来最讨厌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了。”
暗霜一时间愣住,脑子还未思考出该做哪般的姿态,就与她们进了正厅。
厅上端坐着一个身着水蓝色长袍的男子,玄色腰带上挂着一柄佩剑,手中握了把玉骨折扇,年纪约莫二十岁,头发半束半披着,随意地散在身后。
这王爷的皮肤竟不是水豆腐般的嫩白,而是带着风沙吹过的痕迹。虽说如此,却又五官干净,举手投足间倒像个饱读诗书的才子,一丝一毫都不显粗犷。
从前,暗霜见过的美男子约莫只有一个谢燎琰,今日之后便得加上个这萧王爷。
暗霜进门随着几个丫头对萧鸣涧行了礼,他便离了椅子,欠身回了个礼后再次坐下,并示意暗霜坐在一旁的交椅上。
暗霜还未来得及说话,萧鸣涧先开了口:“姑娘,伤恢复得可还好?”
萧鸣涧的声音澄澈干净,犹如在葱葱的山间蜿蜒而下的清泉。
“还不知姑娘的芳名是何?可方便告知?也好让本王送你回家。”
暗霜正欲说出自己的伪名,却对上了萧鸣涧的目光。
萧鸣涧眉眼清朗,那褐色的眸子竟是如琉璃瓦般的透亮。
对上这眸子时,似乎世间万物都无所遁形。
暗霜呆滞了片刻,鬼使神差地,她回答道:
“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