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没好气儿地反问道。
他应是没什么力气,肩膀塌着,略显颓唐。即使是这样,他仍喜欢用玩世不恭的姿态和语调。
“赵谖,你很会骗人。”
我把眠莲草搓成小团扔进白瓷瓶里,随手塞进腰间:“咱们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
他眸色深沉,似是在揣摩我的心思。
屋子里外偶有仆从经过,阵阵低语,也给气氛平添了几抹紧张。
“你见到高鹤言了?”他半垂着眼,淡漠的口吻没什么起伏。
他的嗅觉敏锐好像要比狗鼻子还灵些,在满室浓郁的花香里,竟也能辨识得出我身上残留的雪松味道。
“言徵今日是碰了一鼻子灰?”他话说得稀松平常,尾音上挑好像早就预料到结果。
香又燃了小半截,我无暇顾及他的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切入主题:“太妃想让我杀一个人,算做是我的投名状,我也应下了。”
他伸手接过白瓷瓶,没有接我的话茬,我索性讲个痛快。
“你继任金梧王,迎娶月氏嫣为后,同时你也把斛律瑶珠封为瑶贵妃,平衡了两方势力。月氏当然期盼下一任金梧王身体里流的是月氏血脉,可月氏嫣迟迟没有子嗣,但斛律瑶珠那边也没有动静。”
“两方势力虽暗流涌动,但也算是相安无事。但你宁愿和太后冷战,也要迎娶平民女子为妃。此事不仅引起月氏的不满,斛律一族也与你生分,关系再不如从前。自今年年初高家战败,金梧被迫向澧朝提出和亲后,斛律一族也和高家也渐渐疏远。”
白瓷瓶在他手里颠来倒去,他露出一个了然和肯定意味的微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月氏早就起了改朝换代谋权篡位的心思,但因觊觎高家和斛律一族,迟迟没有动手。可今日一早,你以功高盖主、不敬君王的名义,将高将军革职查办投入牢狱,直接打破了两方势力的平衡。”
“月氏也早就和太妃联手,想借用你的手拔除掉高家。但你和高鹤言是什么人?全都不是傻子,是深山里的老狐狸!”
香快燃尽,我话赶着话,几乎没有停顿。
“你针对高家,表面上是你被蛊虫控制,但其实是你为了不让他人起疑,借别人的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利用我,让他们觉得是我在从中作梗,是我帮你解除蛊虫的桎梏。你毫无顾忌在他们面前,展现出自己不受控制的一面,这也是你早就设计好的。一是因你最近的种种反常举动,你要尽快打消他们的疑虑。”
他对我说的话好像并无异议,甚至松快地轻点着头,唇畔没有丝毫被我拆穿的不满。
“二是,你更想让他们针对我,让我只能选择和你合作。因为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谁。”
因语速极快,我话说完时,总有些喘。
瓷瓶最终被他夹在指尖,瓶口有些松散,他慢条斯理地把封口压实,睨了我一眼,悠哉打趣道:“话说得这么快,着急回去?”
他还瞥了一眼香炉鼎,似是好心地补了一句,“这香燃尽后,她也不会回来。”
……
他的脑袋,能不能拿来给我当木鱼敲!
我吃瘪的样子,他一向很乐意看到。
他嘴角的笑意更甚,像是蜜糖浸润,让我有种他在同我闲谈趣事的错觉:“父王无端病故,因父王遗诏,月氏只能扶持长子上位,但月氏嫣为新后是必然。”
“高家无女,为求平衡,我只能册立斛律长女入宫为妃。我向来不近女色,却莫名对女子情根深种,甚至不惜和太后做对,誓不低头。如此反常的行径,言徵当然觉着不对。”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抬眼来看我,面露真挚中却是十足的促狭兴味,“对了,言徵是谁,你知道的吧。”
……
算了,先听正事要紧。
“那段时间,只要是和那女子相关的事情,我总是不受控制。甚至为了将她纳入后宫,逼月氏低头,朝堂之上我不听劝阻,任意发落。”
“我记得左都督,是因为右脚先踏进朝堂被我卸职,左司马是因为迈左脚的时候抬了右手,内丞相是因为步子比旁人大了半寸,我就把他们都丢进了大牢。对了,那女子是谁,你知道的吧。”
“后来敏敏凭空出现,摸到了言徵府上,我才知道原来苗疆巫蛊之术,真的存在。对了,敏敏是谁,你也知道的吧。”
他每说一句,都要调侃我一句,好像在他看来,口舌之上能占上风,是天大的胜利。
“情人蛊真是个好东西。”意犹未尽的神情,我不禁腹诽他是真的有些毛病,他慢吞吞地把白瓷瓶塞进枕头底下,“我还是头一回知道心动是什么滋味,忍不住的靠近,忍不住的讨好……”
我忍不住地敲了敲床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破天荒没和我针锋相对。
“我斩杀了三个弟弟,尸首丢在乱葬岗,没人敢去替他们收尸。其余三个,两个被我褫夺封号,充作苦役,一个被我赶入王陵终身不得出。赫连喻恩,你知道他是哪一个么?”
丧心病狂的手足相残,他却说得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临了还有心思和我打趣。
“你待胞弟,总得宽厚些。”帝王之家,血雨腥风,我见惯了竟也不觉得他残暴,“你为了脸面,对外只说他病弱,长居王府。当初你以赫连喻恩的名义,堂而皇之出现在使团之列,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没有人生疑?”
许是我的语气太过苦恼和好奇,听起来亟待他人帮我解惑。
他开口依旧得先揶揄我一句走个过场:“赵姑娘冰雪聪明,看不穿其中门道?”眼里漾开不知从何而来的喜悦紧接着道,“赫连一族后继无人,月氏才能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