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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你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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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时辰不早了。”我继续往前走,眼睛只顾望着地面。

他没跟上我。

应该是站在原地。

独行一路,人就是该独行一路的。

我近来愈发喜欢数数。

我能数清楚院子里的月季有两百四十七朵,数清楚那颗矮小樱桃树有九百九十八片叶子,数清楚这条宫道我走了一千三百八十步。

许是闲来无事只能数数消磨日子,也许是我好像越来越关注一些一成不变的事物,比如白昼黑夜、四季更迭。

我一步一步走着,又想到小时候曾问过父亲什么是白昼,什么是黑夜?

父亲摸着我的头告诉我说,能看到太阳就是白天,能看到月亮就是黑夜。

我后来又问父亲为什么有时候看不见太阳也是白天,看不见月亮也是黑夜?

父亲又同我说什么风雨雷电、月有阴晴圆缺之类的。

再后来我就没有问过了,我被宋淑芸送来的新鲜栀子花吸引住了。

那时候,沈灵乐也时常来找我玩耍,我们也曾扯着帕子互诉心事。

我这个人还真是有些可怜,这辈子没交几个朋友,还弄丢了一个。

过了好久,前面出现一道阴影。

那人越走越近,阴影也越来越小,直至被那人踩在脚下。

“阿满。”

听得我鼻子发酸,眉头发紧,熟悉的腰间坠饰,金镶玉的圆形镂空。

他伸出手来摸我的头,还带着酸酸的汗臭味。

“我们回家。”

车轱辘在不算平整的青石板路上发出嘎哒嘎哒的声音,还有清晰规律的马蹄哒哒声,一唱一和。

他瘦了许多,下颌锋利得似一把刀,皮肤也黑了许多,脸颊上还添了一道还未好全的疤。

刚刚握住我手的手掌心也长了许多老茧,磨得我掌心也有些疼。

我绞着丝帕,有些心虚。

“阿满。”

“嗯。”我喉咙口冒出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着,和我此刻的心情如出一辙。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眼神瞥见他的袖口也粘着一些沙土,粗粝的好像盐巴,被偶从帘外闯进来的橙黄夕阳照着,亮晶晶,晃人眼睛。

“知道。”我收回视线,继续盯着手里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帕子。

气氛低沉,就好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有乌云低垂、压抑的轻微窒息感。

我也好像习惯了这样的气氛,竟不觉得有什么不安和忐忑。

兄长两手交叠,右手拇指无意识地在左手虎口处摩挲,这是他惯常在无话可说的时候,打发时间才做的动作。

傍晚时分,车马会经过闹市区,行得慢了许多。

车外人声鼎沸,嘈杂的人声以往总是吵得人耳朵疼,今日却分外好听。我能听见摊贩和买家讨价还价,听见食客谈论今日馄饨多撒了盐,听见卖花少女的杏花卖三文钱……

“哥哥。”我摊开帕子,试图抚平上面纵横交错的褶皱,却怎么也抚不平,“我……”

回不去了。

任凭我怎么抚平,也回不去了平整的帕面。

“现在就很好了。”他温和的口吻似乎想要替我抚平心口的褶皱。

不好,一点都不好!

这种被逼到悬崖边上,身家性命被他人捏在手里,铡刀横在脖颈,不知会不会落下,也不知何时落下的无力害怕,都让人寝食难安。

即便入睡,也能在梦里感受到被黑白无常的双手掐住喉咙,窒息焦虑害怕统统席卷而上,让人再度心神不宁,只能睁着眼睛与黑夜作伴。

皇上把我兄长放在眼皮子底下,轻轻松松就断了他的前程,让他这么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也把他用命换来的功勋摔在尘土里,还妄想我们心甘情愿对他感恩戴德。

凭什么!

可是我能做什么?我能做的就是跪在地上,双手触地,甚至连额头都得贴在地面上,用恭敬顺从的语气感激天子的仁德之心,道一声多谢皇上垂爱。

我心里就像是有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溢,我只能用力地屏住呼吸,才能不让那些酸臭到大逆不道的话从我嘴巴里吐露出来。

“阿满!”

他一眼就望穿我的心思,望穿我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里隐藏的不甘与愤懑。

他少有这么镇静的语气同我说话,褪去打趣和宠溺,直白强硬地抓住我乱作一团的无边思绪,投掷进烈焰,烧成灰烬,

我摇摇欲坠的思绪如同蜘蛛网当断不断,在我心头萦绕辗转了好些天,不曾疏解,越缠越密,将我的心紧紧包裹住,不见天日。此刻如同春雨洗涤,荡去尘埃,重归明镜。

“很好了。”他轻声道,握住我的手。

手掌心的老茧,依旧磨得我手背疼。

“我知道。”

我知道我的愤懑不能公之于众,所以我装得低眉顺眼,装得恭谨谦卑。

可是我总是控制不住我的情绪,我总是能在细枝末节里暴露我的内心。

我敢在洞悉天子的心思之后依旧不退步,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他。

我不过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继而拼命试探这棵稻草在天子心里的分量。

我发现我慢慢接受了母亲的离去,并且我竟然在毫无顾忌地利用她的价值。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明明,明明一开始我不期望,甚至抗拒有这样的救命良药。

我明明觉得恶心、卑鄙、无耻至极。

而现在,我却庆幸有这样的救命良方。

人真的,是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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