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白家。
仆人将门栓挂上后,白出林才将官帽摘了拿在手中,长声哀叹往屋中走去,一妇人站在门处瞧见人立时迎来上,翦水秋瞳正满怀担忧地望着他。
白出林拍拍她的手道:“夫人,我无事。快把小姐喊来,我有事和她说。”
夫妇两人走到堂中坐下,白出林道:“传召令我入宫是为救一少年,陛下又发病了。虽不知这少年何人,但总归是受了咱们家的连累。夫人言之有理,我今日也跟太后说明辞官之意,但太后不放人,对,就算不同意,我硬要离开也可以走,可今日太后忽然提及白迕,我恐怕……”
白出林不忍地望向妻子,白夫人眼眸忽闪,隔着桌子朝他伸出双手,白出林伸出右手紧紧握住她。
一声尚带着睡意的爹娘,一少女走进屋来,黑发只用几只簪子随意挽着,水汪汪的眼睛如灌清泉,右眼之下竖着的两点小痣似坠了两颗黑玉石子,她道:“这么晚了,喊女儿来又看您俩相亲相爱?”
“逆子!少装!”白出林吹胡子,“刚从外面回来吧?”
“不是爹您要我装的吗?”白迕睡迷糊相一扫而空,精明又调皮地耸肩,坐在下座的椅子上,吩咐侍女给她拿碟百合糕,再做三碗酸枣仁汤。
“你还有心吃?”
“熬夜不利,虽不可逆,但多少调理可以减轻些,也有您二老的份,何况爹您今天肯定要说很久。”
白出林又感不忍,愧疚如噬。
白迕聪慧善学不输其兄,自陛下登基以来,为避皇家猜忌,他不得不勒令白迕不许再学医。好伶俐孝顺的孩子,没有任何怨言的接受。白天装出浪荡纨绔模样处处藏拙,晚上自己偷偷在房间的衣柜里学。他终究是于心不忍,于是晚上常常去敲她衣柜的门,为她解惑。
哪想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正当他犹豫开口之际,白迕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呈上:“爹娘,容女儿先开口,请看这个,本来是打算明儿再说的,免得您二人高兴地睡不着觉。”
白夫人面色稍霁,接过一目十行地读了过来,读到一半瞳孔骤放,不可置信地再读了一遍后连忙递给白出林,随后将目光投向女儿,望她解释。
白迕道:“哥有消息了,前段时间在万坡镇,平安无事。”
“谢天谢地。”白出林闭眼,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出了口气,将信纸按在胸口,就像用力推倒压在胸口的石头,随即他猛地睁开眼,眼神箭一样射过去,“这信怎么得来的?”
白迕坦然承认她委托江湖人士打听来的。她为在京城立下不学无术的名声,结交了些三教九流,白出林没有瞧不起这些人,只恐女儿涉世未深受到伤害,哀叹一声,将信放在烛火重中燃了,道:“白迕,我的好女儿,爹很早就想退休,可是就算这样,也不肯放过我们。”
白出林望着灰烬,伸出手指指天,将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和白迕说了,末了说了他的推测,“太后有意选你做皇帝秀女。”
白迕目露鄙夷,嗤笑道:“不可思议,我与陛下自小不对付,相见两生厌,太后也知道啊。她就不怕我再像小时候一样捉弄他吗?”
“可不敢!白迕,他现在是皇帝,不再是那个冷宫里不受宠的皇子。”
白迕皱眉,眼神凌厉,面如止水,心起狂澜,不为她自己,却为哥哥与姑姑:“爹,为什么他们这样揪着我们家不放?哥哥不必说了。姑姑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
白出林无奈摇头,染雪的白发更填颓败:“小妹不愿和我说,肯定不是小事。她没按父母嘱托去往老家更加证实我的想法。因此于官场我更加小心翼翼,哪想你哥哥被选做皇子伴读,这皇子还成了皇帝,天意弄人,他又走向小妹的老路。”
白出林垂泪,白夫人亦用手帕轻试眼角。
白出林走下来扶着白迕的肩膀,喊道:“儿啊,你放心,就算是爹死了,也不会让你去的。”
白夫人亦走下来,定定地看着她,他们一家是一心的。
拳拳爱子之心中,三人抱在一起,如互相取暖的干柴,意图迸发出更热烈的火焰,白出林摸摸她的头,又扬起太医院之首的威风来,道:“迕儿放心,我于朝堂,凭我三寸不烂之舌,定要联合群臣定要陛下允我辞官。届时,咱们一家游山玩水,再与你哥哥团聚,那才真是人间快活日子。”
白迕仰头露出毛茸茸的脑袋来:“父亲安心,若不得已我入便入了,在哪活不是活,你们不是常说哥哥和姑姑长得像吗?而我一点也不像,不会走向一样的结局的。不管他怎样,我都不吃他给一巴掌再给一甜枣那套!谁折磨谁还不一定呢。”
皇帝是傍晚时分来的,屋中熏了一些安神宁心的药香,皇帝躲在屏风后边朝屋中望去,人穿着里衣倚在床头,因头上缠着纱布披散黑发,红烛之下映照出唇红脸白的侧颜,半阖的眼垂下睫毛的阴影,真如画本中洞穴中的鬼魅。
皇帝看得忘了神,只想靠近些,再靠近些,见人没睡着,小声问:“你好些了吗?”
红铜盘微微抬头,明明是没表情的脸却射出冷厉来。
皇帝平白地生出一种他什么都知道的错觉来,又偏生从他沉默中读懂了憎恨与厌恶。他不喜欢人沉默,他希望红铜盘能像之前那样和他吵架甚至打他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