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在乘仙宗佛子怀莲就帮郑南槐两人澄清过污名,在江家祖宅时也收到邬山城已撤回了针对他们的追捕,郑南槐和燕北堂南下一路上还是习惯性地避开了人群城镇,只挑人烟稀少的路线走。
从昨夜自回清阁离开,到眼下日暮西山,两人已赶了一日的路,最好停下稍作休整。
落至一处山坡,郑南槐眺目远望山下远处旁水而建的零星村落,扭头看向燕北堂。
“翻过那片山,过去便是南岭十八峰了,”燕北堂指着原野尽头那片连接天际的青色山峦给他,“不过我们不往那边走,眼下我们应该是到了平州的罗星原,顺着这条河往下,再走半日就能到明珠长礁,然后就可以用白鸟信物了。”
郑南槐满意地颔首,又抬眼看他:“你是怎么记住这么多地方的?你明明从来不用寻路法器。”
像是早猜到他要问什么,燕北堂露出浅浅的笑,“觉得有意思,就下意识记住了。”
这还是郑南槐头一次听他这样说,以前燕北堂很少提及自己喜欢什么,若非郑南槐知道这人不是什么服气餐霞的世外来客,真会误以为此人已达到了勘破世俗的境界。
“原来你喜欢遍览山河。”郑南槐若有所思。
但燕北堂已走到了不远处一块尚算平整的山岩旁,还伸手拂掉了上头的灰尘。
“小南。”
郑南槐从善如流地走了过去,在空中御剑许久,甫一坐下他还有些似有若无的恍惚。燕北堂就紧靠着他坐在一旁,并轻车熟路地勾住了他的手指。
望着山下袅袅升起的炊烟,郑南槐却忽地想起什么,犹豫片刻后掏出了白献涿代为转交的那副卷轴。
一道灵光从面前的草地滑过,随即蔓延长出一张隔绝外界窥探的结界,郑南槐心有所感,侧过头去果然看见燕北堂温柔的神色。
深吸口气,郑南槐将灵力注入卷轴,卷轴上浮起一道转瞬即逝的铭文,随后一声轻响,禁制自行开启,郑南槐拉开卷褾,拓印在卷上的灵力文字立刻浮出卷面:
郑挽水,宁州萝钏人士,于……拜入我宗……
竟真是郑挽水的弟子卷轴。
方才郑南槐只是觉得那炊烟让他想起郑挽水所陷入的那场‘秘境’,心有所感地想起这只卷轴,没成想竟真是与郑挽水有关的东西。
他忍不住看向燕北堂,仿佛这种时候有这个人陪在身边,他才有勇气去面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单从这份拓印的弟子卷轴来看,郑挽水其实与修界大大小小那些修门里再寻常不过的弟子别无二致,并非多么出挑惹人注目,若不带着窥探自己未曾谋面的母亲的想法,郑南槐甚至会觉得这份弟子卷轴平平无奇乏善可陈。
但他清楚是这个名叫郑挽水的人孕育了他将他带到世上,而且……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依稀能感觉到蓬勃的心跳下那来自木石之心的灵气,她还给他留下了这个。
时至今日,郑南槐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当初在王府里为何他能误打误撞似地发现杜逢遍寻不得的木石之心,又能如此顺利地将它纳入体内——这只是因为,备下这份礼物的人,最初想要赠与的对象就是他。
只有郑挽水的孩子才能找到这颗木石之心,得到她赔上性命的宝物。
宗门的记载里甚至没有提到郑挽水怀有身孕,联系公羊昊手札的内容,她将此事瞒得极好,想来也是担心会引来杀身之祸,可也正是如此,她才会被公羊昊蒙骗过去,以为宗门得知此事要清理门户,竟走到山穷水尽力竭而亡的局面。
弟子卷轴最后只写着郑挽水在外出历练时遭遇妖兽殒命,关于她的记录寥寥数语,草草收场。
看过卷轴,郑南槐久久无言,只是默默攥紧了燕北堂的手指,又过了很久才慢慢将头埋进他怀里。
“……后悔吗……”
近似呢喃一般,郑南槐喃喃道。
见他如此,燕北堂心中难受,只能低头捧住他的脸颊,轻轻吻了吻郑南槐垂下的眼睫,唇上似乎触到一丝水渍,温声道:“我想她不会。”
郑南槐垂着眼,双手却捧着那只卷轴。
“我倒希望她后悔……”
他声音发闷,双眉也耷了下去,神色间笼罩着一层浅淡的哀愁,燕北堂抬手蹭了蹭他的脸颊,另一只手却隔着衣物按住了郑南槐藏着的那枚玉佩。
“她直到最后一刻也在担心你,至少她不后悔留下你生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