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面前这张脸长得并不像燕北堂,但郑南槐认得出这双眼睛,故而他下意识也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自从进入了这个幻境,郑南槐从未去看过自己的模样是否有所改变,眼下见到燕北堂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大概也变了模样。
“你认得出我?”
话一出口,郑南槐自己都笑了一声,若是没认出来,燕北堂又怎么会露出这种眼神。
不等他找补,燕北堂就俯身紧紧抱住了他。
带着几分耳熟的声线从他头顶响起,语气中带着庆幸:
“还好你真的在这里……”
郑南槐的手比脑子先一步反应过来安抚性地拍了拍他后背,“嗯,总算见到你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缓过神来的燕北堂这才松开了怀里的少年,低头看着对方用一张稚嫩的脸露出凝重的神色,心里不合时宜地有些爱不释手,正欲开口,两人身旁墙壁投下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人来。
失去了灵力修为,郑南槐的感知同常人无异,见到一旁的阴影中冒出个人吓了一跳,但在看清楚来人的容貌后又冷静了许多。
是江宴的道侣,贺行章。
此时的贺行章身量看着并不似原先那样高大,眉眼里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
与郑南槐目光相撞,贺行章略一颔首权作招呼,下一瞬语出惊人:
“抱歉,这个幻境是我布下的。”
郑南槐一愣,“你设的?”
他看向燕北堂,对方也朝他点了点头,“嗯,他以祠堂为中心,把大半个江家祖宅划入了芥子世的触发范围,我在原地等你时……突然被人袭击了。”
郑南槐心下一惊,忙抓住燕北堂的手臂上下查看他的情况,“那你有受伤吗?又是何人会出现在江家祖宅袭击你?我竟然半点痕迹都没发现……”
“放心!我没事,”燕北堂捏了捏郑南槐的肩膀,“那人手上的武器很是古怪,不过在他朝我袭来的那一瞬我和他就被芥子世吸了进来,所以你没能发现打斗的痕迹也很正常。”
“嗯……”话是这么说,郑南槐只闷闷地应了一句,随后抬头看向面前的贺行章:
“既然是你布设的幻境,那你预设中能够解除幻境的结局是什么?”
贺行章看他一眼,随后却扭头将目光放在三人身前的祠堂中,他们身处祠堂后的角落,只看得见祠堂用一块块深色清水砖垒起的屋墙,但郑南槐却觉得贺行章的视线已穿过厚厚的墙壁落在了此刻守在祠堂之中的某一个人。
“打断江蓝改造根骨,就可以解除芥子世。”
他的声音在冷冽的寒风中响起,落入郑南槐耳中,惊起耳后一小片疙瘩。
福至心灵般,他脱口而出道:“袭击北堂的人,就是江蓝吧?”
这个芥子世界,也是专为江蓝而筑起的幻象吧?
而贺行章做这些,郑南槐觉得应该不是单纯为了困住继而杀死江蓝,更直接的原因,恐怕是江宴。
果然不出他所料,贺行章瞥了他一眼,默认了他的猜测。
“我们走吧,今夜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不等郑南槐想清楚这个幻境到底能为已然陨落的江宴带去什么,贺行章就率先转身离开,燕北堂则扶着他的肩膀半搂着郑南槐跟上脚步。
祠堂内低低的啜泣声已消失不见,周围诡异的安静,直到此时正南华才能真正地切身感知到这里并非一处真实存在的天地。
兴许是因为贺行章在走到这一步时已耗尽了心血,又或者是他到了这里已耐心告罄,总归,这是芥子世即将结束的征兆。
待三人走至祠堂的正门前,古朴的木门正向内大敞着,堂内已不见江家家主和二夫人的影子,摆在祠堂正中的黑色棺材被掀开了些许棺盖,一个身着素白孝服的孩童正踩在一条长椅上,上半截身子已挤进了棺材之中。
见此情形,郑南槐心中一跳便欲抬脚上前,却被燕北堂抓住了手。
他疑惑地抬头回望,就见燕北堂摇了摇头。
随后,他就见到站在燕北堂身旁的贺行章抬起手,一缕形似蝴蝶的幻影从他掌心飞出,蹁跹着飞过祠堂外的檐廊,随之而来的是几能以假乱真的脚步声。
那孩童的下半截身躯在声音响起的那瞬间就匆忙滑入了棺材之中,那些脚步声也像对此毫无察觉的江家仆从一样缓缓地宛如走远了一样消失——
若不是郑南槐眼见着那缕幻影飘入灵堂,在棺材留出的那道缝隙上停留片刻,缓缓化作点点碎光落入棺中,他真会以为那路过的脚步声已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