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影迎面撞上时,除开浸入骨髓的寒冷,郑南槐只来得及听见方十一这句哀怨不已的遗言。
……
再睁开眼时,郑南槐险些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四周密密麻麻叠着血渍或新或旧的人尸,只余下头顶的一片血色苍穹盘旋着的几只黑鸟还是活物。
尸山血海里,他鼻尖浓重的血味臭味像是成了噩梦,死死缠着不放。
胸口、四肢甚至脖颈上的痛楚此刻才后知后觉地传来,他被形状奇特的钉子钉在尸堆上,鲜血大股大股地从伤口中涌出,把他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地浸湿。
脖颈处的钉子保证了他不会鲜血喷溅而死,却也让他说不出话来。
郑南槐甚至连扭头都做不到,只能尽力从眼角余光里去找方十一他们,努力忽略自己耳边犹如擂鼓的心跳声,去捕捉可能属于活人的响动。
他终于抓住了一些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艰难喘息声。
粘腻的鲜血把头发黏在颈侧,他咬着牙,慢慢将手臂抬起,那奇形怪状的钉子渐渐深入血肉之中,划过骨面,混着一大滩鲜血留在了原地。
又似这般抬起了另一只手臂,郑南槐额上冷汗涔涔,攒了攒力气后抖着双手摸到了脖颈处的那枚钉子。
眼前那些黑鸟还在盘旋低鸣,汗水渗入眼中弄得他眼睛刺痛。
手指终于捏紧了钉子的一头,他闭了眼睛,用力拔了出来。
喷溅而出的鲜血霎时涂上了他的下半张脸,他连忙伸手捂住血洞,心中涌出了绝望的情绪。
他已经没有力气挣脱腿上的两颗钉子了,甚至……再过一会儿,他连捂住伤口的力气也要挤不出来……
眼前的尸海越发不真切起来,郑南槐的眼睛似要被火燎坏,只觉得好像跌入了光怪陆离的幻境,眼前一会儿是尸山,一会儿是平庸的山谷。
泪眼中,忽然飞来一团鲜血般的红影。
郑南槐不由自主地追着那红影看,渐渐看清了那红影的面目。
那是个面色苍白,容貌极佳的男人,一身如被血洇出的红衣被风吹动,宛若一朵开在血泊里的芍药。
这人停在了郑南槐上空,投下一个淡漠的注视。
铃铛忽然叮铃作响。
“救……救我……”
他忍着痛苦,从破洞的喉咙里挤出求救来。
铃铛响得越发大声。
这人收回了眼神,毫无留恋地扭头离开了。
郑南槐脑中轰隆作响,见着那抹衣角飘离自己的视线,仿佛要被撕裂肺腑的剧烈痛楚瞬时在胸中炸开。
那铃铛响得几乎要发疯。
他眼前闪出黑点,绝望而怨恨的情绪似乎要把他的躯壳撑炸。
“……”
“小南!”
“南槐!”
“郑南槐!”
一声又一声的呼喊里,郑南槐猛然睁开双眼,只觉得自己像是从粘稠冰冷的沼泽里挣出身来,然后便看到了唐烨着急的神情。
他又戴上面具了。
郑南槐下意识便抱住了唐烨的脖子,以缓解心中的恐慌和怨毒。
若是不寻个怀抱掩盖住那些情绪,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来。
唐烨拍着他的背部,小声叫着他的名字,安慰他一切都是假的。
“第九层关着一只以仇恨为食的上古凶兽,因着它呼吸间吐出的都是能致使人陷入幻境的毒雾,只要一踏入第九层就会跌入幻境。”
江宴靠着贺行章坐在一旁,脸色有些惨白,显然也在幻境里受了干扰。
“若不是我带着大师来了,你们都得交代在这里!”
唐鸿颇为恨铁不成钢地道,身边还站着一个气质温和的青年和尚。
“这是慈怀寺佛子,怀莲大师。”
怀莲眉眼堪称俊美,却让人生不出什么凡俗心思,只觉得心中安宁平静。
“尊师在幻境中待得稍久,心智灵台难免有所动荡,无需着急。”
奇怪的是,郑南槐竟真的觉得放松了许多。
此刻郑南槐才注意到,他们的队伍又多了一些人,除开这些新加入的修士,所有人都坐在地上调息,看来幻境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还好怀莲大师此行带了清池碧心露,不然要挨个把你们从幻境里拉出来,也不知要叫到何年何月。”
唐鸿寻到江宴身边坐下,嘴里还咕哝着。
“唐小仙君这话倒是太过轻巧,这荼生凶兽的幻境可非大荒漠里的莫离迷阵可比,一旦陷入其中,非碧心露不可唤醒,而在幻境中待得越久,对心智道心的动摇就越大,若非此次小僧带了碧心露备用,怕是连擢衡尊师也要就地堕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