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心中郁气,偏逢檐上一片雪积重砸落,冰涔涔直掉进她后颈里。雪水冻得尤氏一激灵,她一把扯下兔毛围脖甩在地上,恨得暗骂一声。抬眸只见清风轩内一灯如豆,窗纱忘了放下,薄光铺洒在凉阶上,映着雪光,冷寂莫名。
又是她那个不成器的孽障,在废寝忘食地痴画呢。
尤氏推开清风轩的门,屋室很浅,不过一主一次两间卧房,再一间书室,一眼便能望尽了。
屋内并无仆从,唯书房内一个青玉色身影俯身于案前,案上一幅长卷悬垂至地,其旁摆满各种丹青瓷瓶、笔帘笔海。一盏陈旧的青莲烛台被挤到案隅,而案前那人正是借着微弱的烛光执笔作画。
他神色极专,提笔悬腕、挥毫稳健,卷上一幅山水已初见小成,设色泼渲,收放自如。因作画太过专注,他甚至不曾察觉尤氏推门而入。
尤氏甫受了气回来,见王煦竟如此怠慢。想到王伶显用,王嬛恃才,一个已成国之栋梁,一个说不好将入中宫,愈发显得王煦一无是处。
他既无功名,又无仕途,镇日只知道浸淫这些水墨丹青,玩物丧志。
尤氏当即便怒火中烧,三两步走过去扯过案上的画卷,执烛台倒向画中央,焚得焦黑一片。
王煦不妨,执笔错愕地看向母亲。烛光下他脸上有一片痘印,坑洼不平,是幼时吃鲥鱼发敏所致。王煦因此不为家主王岚所喜,又因庶子的身份,见弃与王氏。
尤氏从前不忍,毕竟骨血相连,而今陡然却也觉得面目可憎。
她将画夺在手里,必要一寸寸烧干净了才能解气。口中斥道:“你一天天不学无术,为娘也要随你这孽障受尽暗讽,从来没直起腰过!”见王煦伸手过来,怒目圆睁,“你竟还敢从为娘手里争抢,今日我必让这不堪造就的东西烧成灰、化成尘,让它脏了我的手、污了我的眼!”
王煦手一顿,垂眸道:“母亲,儿是怕您燎了手,您把画给儿,儿自己烧罢。”
尤氏心一沉,到底还是自个儿把画烧完了,灰烬散落一地。气虽未尽消,语气倒是缓了些,她对王煦道:“你要真为为娘好,就少碰这些歪门邪道,多用心在读书仕途上。纵然似不了你父亲那般位极人臣,好歹也像你大兄、二姐一样,有才学、行止有尊容,做个真正的世家公子。再不济,你及冠也有一年多了,寻一位豪门贵女成亲,或多或少也能凭借其母族的力量。你啊,是从来不在这些正事上上心的,眼睁睁见为娘在萧姮面前受屈,一辈子抬不起头。你这孽障,真是好狠的心!”
王煦默然听完,垂首而立,深觉母亲所说的一切,他一件也难做到。还是作画容易些,嘴上自然是不敢说,脸上不忍卒睹的痘痕在晦暗的烛光下狰狞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