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果真有这么一天,南公子有何指教,虞愔悉听尊便。但在这一日到来之前,虞愔绝不允许虞家葬身无妄的火油之厄、自取灭亡。”
她在雪地里站久了,声音有不易察觉的轻颤,但依旧坚决,不肯退让分毫。
南衡看着她,肖想幕离之下是怎样一副欺霜傲雪的面容。
“姑娘高义,因家主滞留于禁庭,在下便擅自做主,将兰陵南氏与余姚虞氏的婚约,就此作废便罢。”南衡道:“我见姑娘似乎伤寒体弱,不宜久立于风雪,南衡与姑娘就此别过。”言罢,向虞愔见礼。
虞愔回礼,折身返行,不远处有一车驾等候着她。南衡目送她离去,直到雪青色的身影迷失在风雪里,他才阖上门,径自回了内室。
经过萱蕤堂的小轩窗,王珠已经睡熟了。
大雪没有要停的迹象。
雪片簌簌落于衣袍,宛如梨花辞树,又仿佛庭院里数株梨木,一夜生花。这种花,花开如冰,花落似雪,果实寒凉,入口如霜。
南衡轻笑,那个人,何尝不似梨花呢?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那年暮春三月,世家子弟会集于南府庭院,听他的老师、亦是当朝鸿儒讲经评史。他因学从帝师,年少已满腹经纶,耆宿所讲于他而言并非什么新鲜之词。
他于是倚着亭旁一株梨树坐下,看学子们绞尽脑汁吟诗作赋,打发聊聊春光。
那时他也远远瞧见虞氏几位公子小姐,意气风发、动如脱兔,不过于翰墨功夫上稍见浅薄,他也并未放在心上。池边水榭有三五人相聚谈玄,他偶尔听一两句,觉得援引的经典无甚惊奇,倒是泠泠水声、葱葱碧树悦人耳目。
他如是随意翻开手中之作,入目见字如春波,撇捺勾画处却有锋棱之利,似游云惊龙。
通篇读之文气清郁,如白璧之未琢,浑然天成、沉静古朴。遣词造句具见凤泊之澹然,引他目光停驻。
他凝眉细看了片刻,笔墨横姿显然出自女子之手,然春庭之中,他从未见过才思如此慧极的女子。
如春恨一般,几成遗憾。
南衡持卷遐思,微风拂过,梨瓣辞树沾襟,而他入神并未拂去。抄手游廊间花影一动,青衫姝影悄然来去。
而今薄雪如梨花满地,南衡收回思绪,往时扑朔迷离的缘起一但化成具象,梨白清明也成了东风助恶。他感叹,虞愔,那可真是一个凉薄的人啊。
无论是虞氏投石问路、假意送礼问亲,还是母亲偏心母家、心仪王氏嫡女,他的婚事原本便由不得自己做主。那时他本已打算娶一世家嫡女,举案齐眉,潦草过完一生的。直到朱门外的雪影生生撞进他眼底,他才真正听清心底那个至为荒谬又至为虚妄的起念——或许摒弃党争、疏淡利益、甚至淡漠生死,能与虞氏联姻、娶虞三小姐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