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辰十七年她叩别南后领命出宫,于建康城一间医馆治疗多年落下的腿疾。大夫切(一种诊断手法)骨后开了疏散膏并几帖草药,嘱她两旬后再来。她再来时,苍穹落雪,医馆门口坐了个年幼的女童,眼神空濛,只伸出粉嫩的小手,看春雪在掌心转瞬消融。
宫闱里,宫人间也不乏这样的冤孽,看模样,大抵也是个被遗弃的孩子。只是这女孩儿粉雕玉琢,身板瘦削,襟前还压着个银打的长命锁,似乎出身富贵人家。
不须罹粟米之艰,又何苦如此狠心。
葛芸哀叹,走上前去为女童撑起一把油纸伞。小女孩偏头看来,白皙的小脸上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瞳仁寂凉,与天外飞雪是同样的无情之物。
“为何…为何将你一人遗落在这儿?”葛芸问。
“因为我不再有价值。”
小女孩说说话时,眸中全是飞雪倒影,没有自怜自伤,只有固执倔强的坚持。
昨日,她生母离世。七年前,母亲生她难产,血洇湿整床被褥却执意保她。可虞氏家主用槊抵住大夫脖颈,喝令他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母亲的性命。
她在一场生死抗争中降世,最终母子平安,然自出生之日起便带有不足之症,母亲更是从此元气大伤,终日卧床休养。
她倒宁愿自己死了,也好过在虞家七年,受尽冷眼。这具投胎在将军府的身子,偏偏提不起枪、持不得剑,一年四季凡清晨入夜,都冷得如坠冰窟。
医师断言她活不过十八岁,相书亦云她凉薄乖骞,难得善终。
昨日,母亲灯枯油尽,虞家人皆缟素。父亲带他来医馆抓药,途中听闻噩耗,便再没有带她回去。
第七年,他们遗弃了她。
葛芸听明白了,这是世家之女。体弱多病托生在以武力维持荣耀的护国大将军府,注定成为弃子。
她一手撑伞,一手握住女孩细弱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失去价值只是哀事,从此远离世家,未必不是幸事。祸福相倚,余生漫长,不必太过绝望。”
她的神情却染上薄薄哀伤,目光隔着雪雾,变得苍茫清远。想起中宫那位至为尊贵的女子,纯青袆衣、金玉满身,离别时赠她手中这把纸伞,让她遮挡纷纷扬扬的春雪。
“葛芸,宫深路艰,此去经年,莫令雨雪沾衣,亦不必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