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门外,三个红色的字亮起,走廊灯光黯淡,两边是灰绿色的塑料座椅。右边这排坐着一个男人,男人看着三十来岁,穿着一身面料不错但明显老旧的西装,皮鞋沾泥。他对面空无一人,肇事者留在了现场,配合交警队调查。
宸州市人民医院是个老医院了,各种基础设施还保留着七八十年代的风貌,医生流失严重。但在宸州这个大都市,这里是对于条件有限的人最具性价比的选择。林禾仲搓着双手,皮包里还丢着那个新鲜的紫红色小本。
这消毒水太呛人,他想。
走廊没有窗户,透不进光,灯也不给多开,肇事者终于来了,身后还跟着警察。这人也是个中年男人,眼窝凹陷,神情枯萎,他带着满头泥汗,坐到林禾仲对面的椅子上,林禾仲这才看到跟在众人最后的小姑娘。
小姑娘还穿着校服,是宸州最好的高中,她扎着头发,马尾辫刚好垂到肩上。她手里抓着杂乱的缴费单和身份证等物品,唇抿成一条线。
肇事者叫宋许国,是宋祈父亲。宋许国开车,载着宋祈母亲,因为逆行与对面车相撞,对面车里的人正是林禾仲的妻子陆雯。
不,林禾仲与她今天刚离了婚,应该称前妻。
宋许国没有大碍,宋祈母亲却受了重伤,保住了命,但还没有醒来。陆雯的状况很不好,尚在抢救。宋祈从学校里出来,帮着父亲料理着这场事故。
她走到林禾仲身边,望了眼手术室的门,“阿姨还在手术?”
林禾仲点头,“情况不太好。”
宋许国双手支膝,把脸埋在掌心中。
远处墙上有一点绿光甚为醒目,那是安全通道指示灯,旁边的铁门被猛地推开,林愈喘着粗气跑到走廊正中,茫然望向手术室门顶上那三个红字。
走廊中人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林愈攥着衣角,林禾仲不言不语。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门开启,尚未脱下手术服的医生率先走出,对着众人深鞠一躬。
铁制的推床被推出,上面的人覆着白布。医护人员推着逝者从林愈身前走过,警察垂首默哀,宋许国更是掩面而泣,林禾仲撑着双膝起身,瞧着白布下的人形,眼中透着一丝木然。
“都怪我,我和她吵架了,我在气头上,顾不得看路……”
宋许国跟警察哭诉。空气中尚存着消毒水味与血腥味,混杂着不知名的药味。不知多少人影从林愈面前飘过,林愈透过这些人影,一抬头,对上宋祈的视线。
“让孩子见一面吧!”
推床返回,停在林愈面前。
走廊嘈杂起来,警察要带宋许国走,宋祈母亲那边又出了状况,有护士跑来急着叫医生过去。宋祈却望着林愈,面上没什么表情,她正好站在白炽灯下,光从她头顶倾泻下来,照得她肤色白到发光。
林愈是一路跑来,头发乱扎在脑后,外衣和牛仔裤随意套在身上。她就这样呆立着,看着宋祈。
宋祈率先移开目光,她转身随护士而去,到重症监护室看她的母亲去了。林愈这才俯身,颤着手掀开那块白布。
此时正值四月,民政局立在这一街区正中,粉色海棠开满树梢。
宸州此地沿海,空气是湿润的,四月正是气候适宜时,这片是老城区,街上还有电缆公交车来来往往。这种电缆公交车在宸州市内不多了,现在正值公交换新,多是新型的公交车,城内还在新修地铁线,唯有老城区这条公交线还能见到几辆时代的遗物。
宋祈的学校离此处不远,她打车接上林愈,带她到到民政局去。
林愈坐在大厅里,绞着双手,不知在想什么。
宋祈是请了假出来的,拧开手里的矿泉水喝了口,“你爸呢?”
“跑了。”
宋祈看她一眼,“跑了?”
旁边的工作人员就解释:“陆雯女士出事那天,刚和林禾仲先生离婚。林禾仲欠债,抚养权归女方。我们自陆女士销户后就联系不上林禾仲了,他拿走了二十万赔款,给小愈留了五万。”
林愈状态不太好,多是沉默不语,宋祈表示明白,就说:“今天要办什么手续,我来帮她办吧。她不满十八,还是要先找领养人对吗?”
宋祈是高三学生,只不过生日早,满了十八岁,父亲入狱,母亲成了植物人,也不需要人收养。林愈十五,还在上初三,如果林禾仲一直不露面,就要询问其他亲戚是否有抚养意愿了。
“小愈没有直系亲属,我们问她有没有其他远亲,她也不肯说。如果实在找不到人,就只能政府安排找福利院。”工作人员把声音放低了些,看了看远处坐着的林愈,道:“孩子刚没了妈,肯定伤心,你能把她带过来,她应该不排斥你,你问问她还有没有亲戚能收养她。”
也只能这样。宋祈走过去,见她目光空空,望着前方发呆。
宋祈开口:“你有什么熟悉的亲戚没?没有子女或者只有一个,有稳定收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