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与残忍有时候便在一念之间。
消毒水的刺鼻涌入鼻尖,让人下意识会皱眉。
沈初月霎时起身,帮女孩的相机放在病号桌上,转眼余光便看见了医疗的托盘,钳子、剪子与洁白的纱布。
还有什么,沈初月看得不太清楚。
只记得那纱布比天鹅绒毛还纯净,和窗边沉重的帘子截然不同。
至于天鹅绒毛是怎么样的,沈初月没见过。
她知道要换药,但不知道是以什么形式的换药。
她知道谜底,但不知道谜底有多深多疼。
可怕的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让沈初月快要猜出来了。
「将血肉模糊的伤口,反复地揭开。」
「再增添大小不一的纱布,后来换成模具,为阻止其粘连,保有其永不愈合。」
「会疼吗。」
沈初月低下头,快速绕过了病床的片刻间,那女孩顿时颤抖,一只手抓住沈初月的手腕。
可几秒后,又顺着沈初月的手背落了下去。
姐姐连唇瓣都是苍白,可又缓缓露出一丝笑容。
「我要摘一朵最香的玉兰送给姐姐,至少她会高兴。」
沈初月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将门栓扣上。
一步步走过医院的走廊,沉寂的氛围会使脚步声格外闷重,可走廊的窗外风声四起,簌簌树木摇曳。
沈初月望向窗外,玉兰挂满枝头,落下一地乱琼碎玉,像是场隆重盛大的仪式。
当她踏出大门外,一滴雨落在了她墨蓝的衬衫上,霎时颜色被浸深。
幸好,是小雨。
树冠宽阔,枝叶向外舒展,玉兰树枝点缀于高处,肆意生长。
抬眼便是韵白的花瓣,连空气间都萦绕浓郁的芬芳。
风混有几丝细微的凉意,细雨润湿沈初月的头发。
她缓慢走在碎石路上,恰巧遇到正在修剪的园丁。
沈初月轻声询问能否摘下几颗玉兰时,园丁热情,用长木杆钩下几朵玉兰,透白鲜嫩的玉兰递在她的手中。
她轻轻将玉兰凑近鼻尖,细致的馥郁混有雨季雾气,倒显得朦胧而又柔和。
唇角不经意间微微抬起,或许姐姐会喜欢吧。
「或许,能闻到玉兰香,就不会太疼吧。」
片刻沈初月又落下了长睫,忐忑情愫挥之不去。
她仰头注视着枝叶茂然的满树玉兰,随风飘动,胜似云端嵌白玉。
恍惚间沈初月颤了颤眼,在犹如浪潮层层叠叠的惶惑中涌入几丝模糊的细声。
「如果我躺在冰凉的病床那一天,会有人来看我吗?」
「会有人为我摘下玉兰花吗?」
沈初月莫名鼻尖酸楚,又抹去眼尾快要坠落的泪,笑着自诩是个胆小鬼。
“江月?”
熟悉的声线撕破了她最后的伪装。
沈初月本是低头循着路,霎时有些跟跄。像是笨拙的老钟,一转身就注视到坐在亭廊边的邱霜意。
面前人眉眼微蹙:“你怎么会在这?”
沈初月手握着几朵玉兰,眸光平静:“你呢,不也在这。”
“生理期不准,我妈让我过来看看。”
邱霜意实话实说,可下一秒注意到沈初月衣衬被润湿的痕迹,几丝秀发贴合在她秀白的脖颈上。
“你头发湿了?”邱霜意从背包中取出纸巾,递给沈初月。
可沈初月只是下意识退后几步,手中的玉兰靠在身后,语气细微慌张:“小雨而已。”
“难得看你冒冒失失。”
邱霜意低头淡笑,偏偏向前走了几步,本想帮她擦干头发的湿润,恍惚间却被沈初月止住,一把将纸巾递过来。
好像又回到曾经被划分好距离的界限。
沈初月将玉兰花放入宽口袋中,垂头接过纸巾擦了擦润湿的发梢。
她眨了眨眼,又望向邱霜意:“还好吗?”
“什么?”邱霜意还没反应过来。
“你的病。”
沈初月刚说完这句话,邱霜意顿时愣了愣,随后眉目舒展开,和玉兰树一样宽阔。
邱霜意晃晃脚,回答得很轻易:“还行吧,中药不都是好几个疗程。”
邱霜意的眼里藏不住秘密,若是真没事,那就是没事。
而下一秒,邱霜意发觉沈初月目光空落落,歪了歪头:“你生病了吗?”
沈初月同她坐在廊道的石凳上,望着小雨中落下的玉兰,稀稀落落碎了一地。
花瓣点缀在小水面,安宁和谐。
她双眸半瞌,低头时前额的发梢垂落了几丝。
沈初月平息了几秒,随后才缓缓发出一声鼻音的轻调:“嗯。”
过了许久,沈初月没有解释,邱霜意也等不到下文了。
“会疼吗?”邱霜意分明小心试探。
好像邱霜意天真以为,若是小病,或许就没有那么痛苦,也不会那么折磨人。
沈初月唇角轻微露出一丝弧度,目光间依旧是黯然神伤,她摇了摇头:“不会。”
邱霜意长舒了一口气,笑得更加轻松,顺势再多问了一句:“小病吧?”
沈初月感受到面容的肌肉有些僵硬,注视邱霜意,不说话了。
她的指节缓缓攥紧衣角,褶皱愈来愈明显。
「此刻我多想把自己摔得粉碎。」
「她是故意的。」
面对那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沈初月知道,素未相识的姐姐也知道。
此番折磨,闭口不提,却也心知肚明。
风又穿过玉兰树,是曼妙清欢的乐曲。
可在病房的某一瞬间,哪怕零点几秒,也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