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知道自己眼中的惊讶被谭诺看了个彻底。
他垂下眼睛,默默拿起餐叉,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卷盘子里的意面。
即便看不到,他也能感受到来自餐桌对面的注视,平静中带了些疑问,比起他浑浊的思绪要纯粹得多。
“小黎哥你果然是太累了……”程缨评价了刚刚那一幕,“今晚的演出……”
“我没事的,”方黎抬起头给了对方一个安慰的微笑,“而且我也不累,放心。”
程缨将信将疑地说:“真的?”
方黎明白程缨为什么担心,毕竟苏淼也要参加今晚的室内乐演出,她大概以为刚才餐叉掉落是焦虑过度的结果。
然而并非如此。
能让方黎如此失态的,还是谭诺的句话。
「好像天生就认得这里似的。」
这一句话触动了他内心深处隐藏的秘密。
他或许并不属于这个时代,过去的记忆本来像一斛平静无波的池水,自从谭诺出现的那一天起,池面骤然翻涌,令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控。
不过方黎并没有追问,他心中有太多疑惑以至于无从问起,而且他的秘密也太过离奇,已经习惯将其藏在心底。
为了让交谈正常起来,方黎客套地问:“最近太忙还没来得及问,谭先生现在住在哪里?还习惯吗?”
“直呼其名就好了,”谭诺始终微笑,给他那张充满攻击性的俊脸增添了几分柔和,“住山海饭店,陈亭先把我安排在那边。至于习惯嘛……不管离开多久,还是故土难离啊。”
山海饭店已有有百年历史,又位处外滩,房费可观,服务周到,倒也像陈亭那做事熨帖的风格。
作为浦江乐团最重要的赞助商之一,陈亭虽然年轻但财力深厚,又儒雅随和,对乐团颇有照顾,老团长辞职,是他请来的那位周姓指挥家,只是不知为何,最终站在浦江的指挥台上的人变成了谭诺。
“住饭店怎么也不方便,其他都好说,总外食太麻烦了,最好还是找个稳定的住处。”方黎说。
谭诺却自嘲一笑:“那我也不会做啊。”
方黎有些无语。
“那这些年,您在国外都是怎么过的呀?”程缨惊讶地问。
谭诺回答:“随便买点,我吃东西很简单的。”
方黎瞄了一眼对面盘子里的总汇三明治,明白这人所言非虚。
他不知该用什么立场规劝对方,正斟酌用词,忽然,桌上的手机竟狂震起来。
来电显示是今晚演出的大提琴手,方黎道了声歉起身接听,谁知电话那头,竟传来了一个噩耗。
“我知道了。”方黎的口吻沉得要命。
“抱歉啊方哥……也是个意外。”对面语带抱歉地说。
方黎回应说:“别这么说,还是处理交通事故吧,人没事就好。”
撂下电话,方黎长长叹了口气,沉默半晌才回到餐桌旁,心烦意乱地望着窗外的风景,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
“怎么了?”谭诺问,“交通事故?”
方黎点点头:“今晚的室内乐,二提和大提都来不了了。”
“什么!”程缨勃然变色,“怎么搞的?!”
“说是赶去兰华大戏院的时候出的事,不过人没事。”方黎蹙起眉头,手指摩挲着手机屏幕,那反复明灭的屏幕暴露了他的焦躁。
“票都卖出去了……这可……哦对了!我可以负责二提,谱子我都练过的!”
程缨自信满满,方黎也知道她所言非虚,只是:“就算这样,大提也是……”
“不嫌弃的话,”谭诺突然打断了他,“我可以试试。”
指挥家精通多种乐器并不稀奇,可听到对方的请求,方黎依然闷闷不乐。
“我当然不会嫌弃,只是……”方黎叹了口气直言,“今晚的曲子是我自己改编的……”
“那也不怕,总谱带了吗?我看一看。”
这回方黎是真的惊了,因为听谭诺的口吻显然游刃有余。
“带了……”方黎有些迟疑,说完才觉得后悔,因为怀疑对方实在不礼貌。
可谭诺却面不改色,接过曲谱时还冲他微微一笑,好像在说:
‘信我。’
不知为何,方黎那落在马里亚纳海沟的心,竟逐渐浮上了岸。
谭诺极其认真地翻开曲目,看到曲名的那一刻,他抬起头,眉尾轻挑的模样,看得方黎很脸红。
“小黎哥求陈亭先生帮忙联系的授权呢,拿到的那一天小黎哥可开心了,我从没见他那么开心过。”程缨献宝一般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