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方倾根本站不起来,全身一个劲地发软。呕吐的冲动不断袭来,逼得他一被放下来就直要往地上躺。
季洵看他情况不对,抄着膝盖重新将他打横抱起,扭头就要往急诊冲。
这时方倾用尽全身力气扯住他袖口,颇为费力地喘口气,脸色苍白声音却仍然镇定:“别跑了,跟医生要、要杯糖水就行。”
季洵刹住脚,一脸不可置信地看他:“你这是…低血糖?咱们来之前不是刚吃完饭吗?”
“哎你别问了,”方倾浑身没劲,软绵绵把他一推,“真没事,我知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难受,方倾说话时拖长了音。这让季洵很受用,连忙顺着他的意思把他横放在一排蓝椅子上,脱下外套叠成小枕头给他垫着头。
方倾无力地仰面躺在上面,因为难受艰难地向后仰着头,表情痛苦。
季洵把他扳过来侧躺着:“别仰着躺,容易吐。你先深呼吸,我去去就来。”
他边说边扭头大步走开,不多会儿便端着杯糖水回来了,还带来一位男医生。
“先坐起来喝点水。”季洵说。方倾摇摇头:“我现在动不了。”
季洵便把他从椅子上捞起来让他躺自己怀里,一只手牢牢箍住他的腰防止他滑下去。
他手上的动作很稳,方倾被他抱起来的过程没什么眩晕感,还算舒服。
上身被季洵亲密地搂紧时,他有心挣扎,然而头晕恶心的感觉立刻潮水般涌来。方小少爷只好认命地躺进这人温暖的怀里。
“冷静,”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被撑开罩住他口鼻:“深呼吸,慢一点。”
季洵的另一只手扣住他后脑勺,找到合适的角度稳稳抵住方倾的头。
他看着医生熟练的操作,感受到怀中人的战栗渐渐平息下来,忍不住紧握了下他冰冷的手。
眼神无意间瞟到医生白大褂上的名牌。那一刻,仿佛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声炸雷,季洵的脸色“唰”地变了。
精神科焦虑抑郁门诊:贺咏德
耳畔的吵闹声、婴儿啼哭声骤然远去,像被隔绝在玻璃罩外。他呼吸一抖,感觉自己也得赶紧让人抢救一下。
下意识地,他将脸贴在了方倾的头上,沉默地感受着他传来的温度。
安心了不少。
微乱的鼻息带着暖意拂过头顶的发丝,方倾心里哗啦一下,随即不管不顾地闭了闭眼。
那……就再沉溺片刻吧。
从医院出来,季洵还牵着方倾的手,小心翼翼避开他手腕上的绷带。
本来没见血是不用缠的,奈何季洵坚持如此。甚至举出了“以此警示身边人不要拉拉扯扯以免疼痛”作为理由。
医院的小护士皱着眉听他唠叨半天,只好哭笑不得地给方倾绕上了几圈绷带。
方倾每次要松手,季洵都要把刚刚的事情提起一遍,弄得方倾好气又好笑,只得岔开话题:
“刚刚我能坐起来后,贺医生叫你去说什么了?”
季洵稍微活动了下相握的手指:“没什么,说让你之后注意着别太激动,心平气和一点。”
方倾低着头,沉默不语。
“还有就是,即使生气也别大口地急促呼吸,就容易像今天这样晕。”
“所以我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夕阳缓缓地落下,地面一片温暖的金色。头顶的云从天际缥缥缈缈挂到眼前,像火烈鸟掉落的羽毛。
季洵嘴唇动了动,又飞快地闭上,眼睛望向前方仿佛很远的地方。
末了他短促地笑了声,像是被这个问题逗笑了:
“还能怎么回事,就喘气喘急了头晕呗!冲着一个地方不停吹气也是一样的效果,高中生物讲过。忘了?”
“……”方倾切地一声,高冷地翻个白眼,对于学霸们这种无意识的凡尔赛感到十万分的呵呵。
手机铃声响起来,季洵从口袋里抽出手机,“哟”了一声。“我妈的电话。”说着便点了接通放到耳边,边笑边絮絮叨叨地聊起来。
方倾只好在旁边听着。想起自己的母亲,神色不由得有点尴尬。
对面的那位母亲像是个特别开朗活泼的,叽叽呱呱什么都问。从她儿子记忆的恢复程度问到最近有没有好好吃水果。
季洵都一一作答,时不时还要开心地笑上两声。方倾偷偷瞄了他好几眼,见他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方倾沉默着别开脸。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看着别人家母子亲亲热热,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心生向往。现在却发现他过去真是错得离谱。
那个本该也像这样和自己心灵相近的人,从来只把他当成要挟父亲与原配离婚的筹码。这一点,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当然爱他。她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串通往上流阶层金钱自由的钥匙,火热而疯狂。
所以她每次见到满分的试卷才会喜笑颜开,每次看他长高都要惊喜地笑出声来。
很多年以前,他以为那是因为爱。直到他发现,同学们即便在沙子堆里打滚,旁边的叔叔阿姨也会笑得很温柔。
他烦躁地抬腿,撒气似的将脚边一颗小石子踢得老远。
谁又能想到呢,这世上唯一给了他长辈对晚辈温情的竟然是苏晓茵,他父亲的原配夫人!
其实这样也挺好,大不了自己从此把她当成亲妈放在心上。可……
方倾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他抬起头。被落日染成橘红色的天际,两只暗色的鸟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
可她,怎么走得那样早呢?
“妈~我都多大了,您还给我带糖…”明明是埋怨的语气,季洵打电话的时候却在笑。
方倾阖了阖眼,几乎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可巧那句过后,耳边猝不及防地响起来听不懂的外语。令人伤感的怀念就这样被打断了。
方倾听着那叽里咕噜的声音,心里忽然一阵好笑。
他知道季洵和他妈妈一样会说法语,可没想到俩人家常打个电话都要这样。
还没在一起时的经历浪花般翻滚至眼前,方倾的心跳不觉加了速,轻咳一声偏开了脸。
牵着他的那只手忽然拽了他一下,方倾愣愣地回头,见季洵一脸笑地把电话递过来:
“我妈妈,想找你聊聊天。不介意吧?”
方倾忽然结巴了。
他的手小幅度地摆动着,像是胸中有千言万语要不吐不快,一起拥到喉咙口,最后却只是哑然。
“我不……”
可季洵已经把手机放到他手里了:
“就随便聊聊!我妈的话又多又密,不知道说什么听着就好啦!”
“我可什么都听着了!”女人警告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片刻后是轻快的笑声。
“小倾啊,晚饭吃了没有?”
方倾从没有对付热情亲戚的经验,只好像小学生上课回答问题一样问什么答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不管他答什么,对面都很开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