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来吃药。”
“小玉,来量个体温。”
老伍有点不高兴,小声嘀咕说:“只有我能叫小玉。”
住院的第三天,病房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冯靖拎着一个果篮来了。她穿着浅色的休闲装,利落清爽的短发随着步伐的上下,波浪般般起伏。
童真诧道:“你咋知道我住院了?”
冯靖朝蹲在一旁挑苹果的老伍努努嘴,说:“我是来看他的,没看见他,护士让我来这里找找。”
老伍挑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洗干净,切成块,插上牙签,送到童真的嘴边,巴巴地说:“小玉,快吃。”
冯靖意味深长地看着老伍,说:“一点也看不出得了病,实在太可惜了。”
她又说:“打老伍的人找到了。”
童真:“在哪里?”
“都死了。”
工业园区遭了一场大火,意外暴露了一家地下人体器官买卖窝点。在余烬中,警察找到了一些残骸,包括老伍的一颗牙齿。法医在这些残骸上找到了不同人的DNA。
能确定身份的,包括主犯马某和一个手下,以及一个因为收受医药代表贿赂而被注销执照的黑医生。其他的身份不明,有可能是被他们以各种名目和手段骗来的受害人,或者是受害人留下的器官组织。
冯靖对着老伍,又叹了一声可惜。唯一的目击证人,却是个阿尔兹海默症病人,即便问出什么,法庭也不会采纳。
听完,童真整个人都呆了。他坐在病床沿,嘴里含着半块苹果,像一尊化石,似乎需要几亿年的时间来消化这个骇人的新闻。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臂,说:“好冷。”
冯靖奇怪地看了一眼空调——明明没开啊。
像有一只神秘的手在背后按了加速键,案子的流程走得出奇地快。没过几天,童真就听冯靖说,这个案子结案了。因为没有发现其他犯罪嫌疑人,也没有找到受害人,卷宗只能封存在档案室里,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火灾现场撤掉了封条。童真悄悄去过一次。灰烬之中,他捡到一把被熏黑的手术刀。擦掉表面的烟熏,刀刃熠熠反射着寒光。他无法想象,被它划破肌肤的一刹那,心中的恐惧和无助该是多么让人窒息。
“你到底有没有见过阿东?”同样的问题,童真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问老伍。
老伍被他问得很烦,一会儿说有,一会儿说没有。
童真的心就跟着他嘴唇的开合,一上一下的,胸口透不过气来。
老伍最后大声说:“没有!老子记错了!老子没见过阿东!”
童真长舒一口气,感觉舒服一点了。
他的心始终沉浸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但遥遥有个缺口,照进一道光。这是他的信仰——他的阿东,还活着。
骨头的伤口慢慢愈合,他出院了。
手还是不能提重物,但日常生活没太大问题。上厕所终于不用别人帮他脱裤子了。
饭店的铁勺颠不动了。他把辣子鸡的秘诀传授给了小秦。于是,小秦和他调了个位置——她负责开店,他负责带娃。
很快老伍也出院了。
童真带着老伍,把山城的几家养老院都跑了一遍,最终选定了一家。它离家虽远,但收费公道、环境清幽。站在养老院的露台上,远眺围墙外一片片稻田。正值丰收时节,一台小型收割机正轰隆隆地在金色的海洋里乘风破浪。
老伍安静地坐在露台上,一看就是一下午。他拉住童真的手,指着那台收割机,骄傲地说是他造出来的。
童真夹着嗓子,一脸崇拜地看着他,说:“伍哥,你可真厉害!”
老伍把下巴抬得高高。
和养老院签好合同,童真把银行卡递进收费窗口,说:“先交一年的。”
“余额不足。”银行卡被退了回来。童真想起来,自己刚交了一笔买房的定金。
“那先交一个季度。”
在老伍眼泪汪汪的目送下,童真离开养老院。心里酸酸涨涨的,他忍得很用力,才没有回头。
接下来的生活很忙。房子过户好了,就开始马不停蹄地装修。
天天和装修工人斗智斗勇,把自己搞得满头满脸都是灰尘,回到家,累得脑袋一粘枕头就睡着。
韩东临成为了一道隐秘的伤口。他故意把自己搞得这么忙、这么累,想要凭借生活的琐事去愈合它、遗忘它。
但是,他总是在某个刹那,恍惚看到韩东临的脸,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