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楼梯的姿势有点艰难。他第一次觉得,没有电梯的房子,原来这么糟糕。
他戒过烟,知道戒过烟又复吸,会变本加厉。没想到爱也是这样。
林珊出差了,家里只有小秦。
小秦已经睡了。她穿着童真的旧睡衣,把手脚摆成一个“大”字,微微张着嘴,呼吸沉重,但比鼾声小点。
西西睡着了。夜灯朦胧的光线下,白白的脸,像一轮小月亮。
童真伸出手,想摸摸他,又缩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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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真不痒了,也不会近乎猥琐地盯着韩东临看了。
生活恢复如常了。
童真慢慢摸出规律,根据贾东出现的时间点以及长短,来决定韩东临的药量,尽量在两人之间达成一种公平的状态——两人平等地共享一天二十四小时。
贾东依然晚上出现的比较多,但偶尔也会白天出现。
可能是受到韩东临的影响,童真也变得任性了。
食客们逐渐发现,这家辣子鸡店的经营时间有点不太稳定,吃闭门羹的几率也越来越多。
山城的餐饮是出了名的卷,光是以辣子鸡为招牌的餐馆,方圆五里内就有七八家。这般作的小店,应该早就被市场抛弃了。但奈何童真的手艺是真的好,用料实在,价钱公道,食客放不下这口心头好,于是私下组了一个群,专门用来打探开店的时间。
想去之前,现在群里嚷一声:“开了没?”
有人说“刚去吃过,开了”,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去了。
或者有人说“没开呢,再等等”,那就只能先吃点别的对付一口。
尽管有老食客捧场,童真的生意还是因为他的任性变差了一点,门口的长队消失了。每次开门,刚刚好坐满堂,每桌平均翻一次台,也就差不多了。
他没什么事业心。从从容容地去炒每一锅菜,更让他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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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艺可算是锅边的小米,熬出来了。郑艺给自己取了一个艺名,叫“丹青手”。在同行眼里,这个名号太狂妄了,这和一个医生自称“妙手神医”,或者一个厨师自称“厨神”有什么区别?
但签他的马经理喜欢。不狂不妄,怎么能配得上他那比银河还要璀璨的才华?
因为上班摸鱼去兜风,他和东家吵了一架,怒而辞职,决定专职画画。
童真替他高兴。他晚上提前挂上打烊的牌子,下厨炒了几个硬菜,开了一瓶老窖,请他吃饭。
下午六点,郑艺开着跑车来了,大摇大摆地走来,腋下夹着奶茶店的招牌——招牌是他手绘的。他有信心,再过几年,这块招牌要比奶茶店本身值钱,不能留给老板。
见到韩东临,他不叫大师了,直接叫“阿东”,语气有一种前辈喊小辈人的随意。
韩东临对他暗戳戳的心思毫无感觉。他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画画。春日的夕阳铺在他的寸头上,远远看着像是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吹一口气,就化成无数碎片翩然而去。
蒲公英放下手里的画笔,笑嘻嘻地看向郑艺,朝对方招手。
郑艺立即屁颠屁颠地走过去,半蹲在他的身边,虔诚地欣赏韩东临的画作,不住地说好。
韩东临画的是一团灶火,灶火上架着一个油锅。
那团火,看两眼,就觉得脸庞发热。那口锅,咋一看,平平无奇的炒菜大锅。但拿远点,再仔细看,就能看出油锅的倒影里,是童真的脸。脸只有指甲盖大小,但五官、神态,无一不像。
郑艺捧着画,“啧啧”称赞。脚蹲麻了,才反应过来——自己为啥这么狗?
饭桌上,郑艺自诩成功人士,做了一回太阳,让童真和韩东临围着他转。他坐在中间,比他把酒杯往左一推,童真帮他道满酒;又把碗往右一伸,韩东临给他夹了一根鸡腿。
这种被宠爱的感觉,让郑艺晕头转向。
啃着鸡腿,就着老窖,微醺的郑艺絮絮叨叨地说话:
“我爹是个泥瓦匠,真正的手艺人。他砌的墙,山洪地震来了也不倒。他铺的地砖,无论多冷多热也不起鼓。十里八村的乡亲盖屋修院,都爱找他。他要我跟着他做泥瓦匠,说祖传的手艺,不能断在他手里。我偏不。他抽断了十根篾条,我牙齿咬碎了也还是一个‘不’。他没办法,放我出来学画。说给我三年时间,要是没寻到出路,就得回去做小泥瓦匠。”
郑艺的嘴越说越扁,最后带着一丝呜咽,说:“我得让我爹看看,他儿子终于搞出点名堂来了。”
说完,郑艺抱着童真,把下巴搁在后者的脖颈处, “呜呜呜”小声地哭了。一边哭,一边拍着童真的后背,说:“老子不用回老家做泥瓦匠了。”
韩东临忍了一会儿,一根一根手指地把郑艺的手掰离童真的后背。
郑艺转过头,捧住韩东临的脸,傻笑一声,“吧唧”一口。韩东临脸一偏,郑艺的嘴啃上他的下巴。
韩东临“嗷”得一声原地跳起来,朝着他的面门给了一拳。
郑艺眼一翻,趴在桌上睡着了。
童真凑上去,查看韩东临的下巴伤口。
两人挨得很近。
韩东临的呼吸中带着淡淡的酒气,混合着干草般暖暖的味道,让童真的思绪一下子飘得渺远。
他的脑海里浮现起一幕幼年时的模糊场景——他窝在父亲的怀里,躺在草垛上一起数天上的星星。草垛白天储存了阳光的温度,在静谧的夜晚静悄悄地释放。
童真用手指轻轻摩挲对方下巴的齿痕,鬼使神差间,他轻轻舔了一口他的下巴。
韩东临难以置信地捂着下巴,往后退了一步。
像光着身子跑出澡堂,童真就这么赤裸裸地沐浴在韩东临的目光下。他被韩东临眼中的一丝嫌恶刺痛了心脏,而他却只能忍着痛,不自在地:“是不是兄弟伙噻,舔你一口能咋?”
韩东临也笑了,回身上前挠他的咯吱窝,一边挠一边说:“让你恶心人!让你恶心人!”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童真被撵得到处躲,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第二天,他依然没给韩东临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