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真和大康的火锅店在山城的一条老街上,招牌叫“兄弟俩火锅”。
城市更新浪潮尚未波及到这片区域,老街两侧的建筑大多都是两三层的青砖黑瓦小楼。底下开店,楼上还能住一家子人。
他们的店租在靠近十字路口的一栋两层小楼里。一层是大堂、后厨和洗手间,二层作库房和休息室。在童真结婚前,他和大康晚上就睡在二层。
昨晚风大,店门的春联耷拉下一角,童真把它摁回去,然后才开门。
店门是卷帘门。
一拉,再往上一推,“哗啦啦”的,动静很大。
于是,隔壁的奶茶店探出一张年轻的男生脸。
见是童真,郑艺很高兴:“童哥,你咋来啦?”
童真点点头,说:“再不回来,就要喝风咽沫喽。”
郑艺眨眨眼:“喝风咽沫之前,先喝杯我新调的芝士奶茶。”说着话,他的手脚不停。寒暄结束时,一杯热乎乎的塑封奶茶刚好递到童真的手里。
童真要付钱,郑艺死活不让。他的眼里冒着狡黠的光:“我没入账,老板不晓得,算我请的。”
店在小年前就歇业了,至今小半个月没进过人,室内的空气弥漫着一股由霉味、油蒿味和灰尘混合的奇怪味道。
逐一打开水阀、电阀和煤气阀,戴上厨师帽、围裙和手套。
童真开始打扫卫生。
一干就是小半天。
临到茶食点,他拖了把椅子,坐到门口有阳光的地方,眯着眼睛休息。
“苟哥,这里有个氹氹,您慢点。”
大康的声音传入耳中。
童真睁开眼,见大康点头哈腰地把苟胜利从一辆路虎中迎下来,朝店门口走来。
见到童真,大康表情有点不自在,但很快就过去了。他上前抱住他,热泪盈眶地说:“小真,你受苦了,要不是我要给家家拜年,我一定会留下来陪你一起洗车。咱们兄弟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童真把手边的拖把递给他,说:“你来的刚好,我们一起打扫卫生,明天开业。”
大康没伸手,眼睛要翻到天上去:“等拿到了韩少的投资款,这种脏活累活有的是人帮我们干。”
童真诧道:“投资款?”
大康兴奋地直搓手:“没错!苟哥说你洗车洗得不错,韩少不怪你不识抬举,还是决定给咱们店投一百万。”
苟胜利上前一步,说:“要不是我磨破嘴皮,说尽好话,韩少也不会改变主意。”
闻弦而知雅意。大康赶紧拍胸脯保证:“投资款一到账,我立即给您转五十万。”
苟胜利把合同拿出来,说:“别啰嗦,赶紧签喽,今天签,明天公司财务上班,当天就能出款。”
童真一脑门子的雾水——韩东临明明说自己的店这个率不好、那个率不好,咋睡了一觉,又改主意了?
大康一笔一画写上自己的姓名,然后把签字页递给童真。
收银台面上摆着一排关公手办。最中间那个,是个光着膀子的红色肌肉关公,坐在金元宝上,举着玉如意做二头弯举。大康掀起毛衫的一角,擦关公头上的灰尘:“童真,我的人生梦想有二,一是有钱;二是暴富,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在大康灼热的目光中,童真握起笔又放下,说:“我不签。”
韩东临做人太刮毒。童真不想和他瓜葛太深。
大康急得要上墙,被苟胜利的一个眼神摁住。
苟胜利循循善诱:“童真,过了这村可没这店,过了这包子可没这馅。你可得想好。五十万,说不定是你这辈子见过最大的一笔钱。人生哪里都可以过不去,但别跟钱过不去。”
童真一字一顿:“我、不、签。”
苟胜利变了脸,眼睛里透露出鄙夷:“归根结底,世界上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我看你是病到脑髓,无可救药!”
说完,他收回合同,甩着公文包出去。
大康愤愤地瞪了童真一眼,快步追了上去。苟胜利没有搭理他,径直钻进车里。大康差点被车门夹到鼻子。
捂着鼻子,大康悻悻而归。
店里的气压很低。
童真默默擦桌子,尽量避免和他眼神接触。
大康的手一挥,关公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开嘴哭了。
他痛心疾首地骂:“憨戳戳,送上门的钱都不要,你的脑壳被驴踢喽!上学的时候,你被人骂贼儿子,遭全校的白眼,没人愿意搭理你,只有我真心把你当兄弟。你却恩将仇报,害我损失了一百万!”
仿佛真正得到过一百万又立刻失去了,大康哭得特别凄惨,童真有点愧疚。
童真坐在他身旁,歪着头说:“我也把你当兄弟噻。你记得不?十岁那年,你被隔壁的曾莽儿堵在巷子头,要不是老子去救你,你的脚杆儿早就被那个烂账折断喽。我挨了曾莽儿一块板砖,后脑勺缝了八针。你瞅瞅,现在疤疤还在呢!
“要是给我一百万,我就算挨十块板砖也乐意。”
童真沉默半响,说:“那一百万不该是咱们的。咱们老老实实开店、勤勤恳恳做生意,早晚有一天也能挣到一百万。”
“老子不干了!”
“啥意思?”
大康站起来,发誓一般地说:“老子要退伙!辛辛苦苦干一年,还不如去工厂拧螺丝挣得多。这垮杆儿的火锅店,哪个爱干哪个干。”
“当初咱们说好,兄弟俩要合伙干到老喃……”
“我不干了。你把份额退给我,以后这家店都是你的。”
“我现在没钱……”
“那就打欠条。”
大康从收银台的抽屉里拿出笔和纸,飞速写好十万元的欠条,拍在童真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