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阳节。
家家户户,无论平民还是权贵,都要悬钟馗、挂艾蒲、包粽子,孩子们腕上缠上了五色丝,以消灾辟邪。
就连皇宫里也不例外,皇上办公的勤政殿和寝宫金华殿,也被魏畡指挥着徒子徒孙们挂上了艾草和菖蒲。
这近一年来,大梁国经历了多少磨难啊,快快驱驱邪赶赶晦气。
今年的端午要多挂点这种东西,皇上自开春以来身子骨一直不好,吃遍了好药都无甚大用,近来反而有加重的趋势。这阵子夜里经常突然醒来,浑身冷汗湿透,有时候白天也昏昏欲睡,又不像春困,真是愁人。
每到节气上,各离宫建衙开府的皇子王爷们都要回来请安,但如今,唉,皇上这帮子孙都不省心哪,今年只剩下雍王肯定会回来,他是最讲究礼仪的;
亳王么,如今只有皇子身份没有任何尊爵,完全淡出了众人视线。再说皇上素不喜他,先前和九爷一起时还好,自从九爷出事,皇上迁怒于他,能许他来见见王贵嫔娘娘就不错了。上次见他,还是几个月前,容颜憔悴,很是颓唐;
倒是渝王,其母嫔早逝,外家几等于无,往年因着皇上的漠视,在年节礼上他也很随性,没人管他,如今随着几个皇子相继出事后,他倒是越来越进入众人视线……
这个节气想来会进宫来请安吧,只是这身体,怎么跟皇上一样,一直好不起来呢?
皇上的意思是他在装病拖着……唉,天家的事情啊,说不清、道不明。
在世人的期盼中,端午节如约而至。
朝廷循例休沐。
雍王一早就进了宫,跟皇上郑重请过安后,就去了淑妃的朱雀宫。
皇上本来是要多叮嘱教育他一番,无奈精气神不行,说了两句只好摇手让他先走。
亳王进了宫,精神不佳的皇上连见也不想见他,就免了他的请安,让他去王贵嫔那边去。
一直到近午时,渝王才进宫了。
因为身体仍虚弱,皇上特许他乘了轿子被几个壮汉抬进来,直到要进内宫了,才被两个随从搀着走进来,进皇上的金华殿时,再换了两个阉人搀扶进去,随从则留在殿门外等候。
渝王进殿后,循着礼仪问了安,皇上这时的精神倒比早上好了些,父子略谈了两句,正好这时进药的时间到了,遂撇开魏畡,亲自净手服侍皇上进了药。
皇上喝完药没多会儿就说困,魏畡和他一起服侍皇上躺下,渝王仍没有要走的意思,两人遂离开内殿,至外殿说话。
魏畡使人给渝王上了茶水糕点。
两人说了刻把钟闲话,无非是谈谈皇上的身体。魏畡心内正感叹渝王如今的晓事,突然听到殿内传来一声大叫,外殿的两人吓了一跳,赶紧冲进来查看,只见皇帝竟然跌坐在地上,被子什么的摊落在四周。
皇上此刻面色红润饱满,带着微笑,看起来竟然年轻了些许!细看却是眼睛发直,视物没有焦点。
魏畡骇极,上去扶住景帝,轻声呼喊:“陛下!陛下!”担心惊吓到他。
同时挥手示意跟着进来的小太监赶紧去请太医。
渝王进来后先和魏畡一起去扶景帝,见他此时的情状,反而收了手,后退至殿中间,往外看了几眼。
魏畡:“渝王殿下,劳烦您帮老奴搭把手,”他是想把皇上先扶上床,再等太医来诊治。
“没用的……差不多了……”
“您说什么?”
“皇上这病就这样了,以后……就退养了吧!”
“渝王,您在说什么?老奴怎……”
魏畡话未说完,就听渝王大声道:
“史翰林,您老出来吧,帮皇上把遗诏、不、是传位诏书,给它拟好了!”
他的话音一反适才的低沉羸弱,竟格外的洪亮有力。
话未竟,只见老史低着头,弓着背从殿门外慢慢走了进来。
看到皇上状似呆傻地坐在地上,瑟缩了下,怯怯地扫了好几眼。
魏畡吓坏了,“渝、渝王!殿下啊,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不可、万不可啊!”
“你给我乖乖地听话,后面还能再伺候伺候父皇;如若不识时务,那就先他而去吧,帮他打个去前站也好。”
渝王萧选的口吻居然还是那么平稳,他嘴里说着惊天动地的话,脸上的表情变化却不大,仿佛刚才在外殿,和自己聊着今天天气怎样、今年雨水如何、皇上近日起居安否?
作为皇上近侍,魏畡不是没有胆识的人,已然明白如今情势,渝王他竟然真准备矫诏!
他竟然把负责拟诏的翰林之一史翰林都叫来了!史翰林,皇上近年来不喜他,嫌他刻板无变通,行文空洞无内容,已经甚少用到他了,如今看来,一向号称忠君的史家已倒向了渝王。
史翰林他可是先皇后的叔父啊,算得上是皇亲啊,他和渝王,是何时勾连在一起的?以什么缘由?
不由魏畡多想,这边史翰林已经飞快地把诏拟了出来,显见已经作过充分准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朕,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今,年近六旬,在位二十又九年,属年迈之人,即以寿终,亦愉悦至矣。
渝王皇五子萧选,人品贵重,秉性仁慈,居心孝友,深肖朕躬,著继朕帝位,即遵舆制,布告海内,咸使闻知。”
魏畡吓得魂魄俱无,朝渝王不停磕头,“殿下,不可,请三思、三思啊。”
“滚!”萧选不耐烦地一脚把他踢开,年迈的魏畡可怜地滚了两滚,巧士冠都掉了。
“真如呢,太医怎还不来?先把皇上救治了再说。”真如就是先前奔出去喊太医的小太监。魏赅心想,来几个太医,你渝王萧选,总不能不给皇上看病,你也不能杀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