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这里……你确定要看?”他指着某些部位,促狭地道。
可是,晋阳长公主何许人也,岂能轻易被某些教条吓倒?
于是,高贵端庄的晋阳公主,满脸晕红地,察看了未婚夫的各处伤口,玉指心疼地颤抖着抚过去,眼中、心中满是疼惜……
她,除了疼惜倒是没有想到旁的什么,这厢林羡却受不住了:
两人定亲已一年有余,但各种场合能见的面两只手数得过来,能够近距离接触的更是只有三、四回,且都是侍女们守候在一旁,顶多是递个东西、两人相触个手指而已。
今日的她,可能是专门熏了香,身上香味极其好闻,直直地往他鼻中窜,往他脑门里窜……这种香味,和记忆里那种似有似无的幽草香是不同的……
哪还有什么清淡的幽草香?自己是又梦魇了吗!
要说她、她,那是两年多前的故事,也许还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呢!谁知她究竟怎么想?毕竟她那样高高在上的身份、神秘又复杂的背景……
更兼是,道不同怎能相为谋?
自己怎还可想起她?
三个月前去北境时,在那片杂树林里,在那座湖边,不是下定决心把那段过去埋葬了吗?把心思清洗过了吗?把记忆抹除掉了吗?怎能做如此反复小人!
如此,哪里对得起眼前的玉人?
眼前的女子是多么剔透晶莹、多么美好,这朵梁国最美丽最富贵的牡丹花,屈尊给了普通粗陋的自己,自己不应该充满爱重、全心珍惜、感恩戴德吗?
她瞒着宫人,瞒着太后,不计身份,罔顾礼仪,跑过来看望自己,这和她以往的形象和性格都相悖,只因她担忧自己,想念自己,自己何德何能……
他定下心神,迟疑、试探着抓起她的玉手,把它放到嘴边,虔诚地轻吻。
她的脸更红了,有些轻微地瑟缩。
眼前的她面如满月、粉面桃腮,珠目蕴光,说不尽的楚楚动人,轮廓美得如天上仙子。
如今仙子下凡,就在咫尺,且对自己满怀情意,林羡觉得胸腔里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简直要直跳出身体外!
他强压下心头乱窜的本能,放开她,几步跳至帐篷角落,舀起一瓢清水,仅几口就全喝了下去,不管脸上和脖子里都溅上了水珠。
他随意找话,来尽力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如果,这次我和很多兄弟一样,殉国了,公主怎么办?”
纯粹是胡扯,他甚至没有期待她的回答。历朝历代公主,不要说还未成婚,就是那种中、老年丧了驸马的,都会仗着身份,选心仪的青年男子再嫁呢。
她却认真地答:“我想过的,接到你失踪的消息后,我想,我可能要出俗了……”
“什么?”林羡大吃一惊,为这意想不到的答案。“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不知道。那天凌晨,你离开京城时,我恨不能女扮男装跟了你去,但也知道情势太危急,你担子极重,我不可任性增加你的任何担负。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你为国捐躯了……我就真跟了你走呗,不能让你孤单单一个人上路;
“后来,我也知道自己不可如此任性,不可如此伤了父皇和太后的心,那我就去做姑子吧,从此青灯古佛,只为你超度祈福……呸呸!我在胡乱说话呢,我再不乱说了!总之,我要和你在一起!”
“如果我瞎了、残了呢?”
“那我就是你的眼睛、你的拐棍,陪伴照顾你一辈子!”
林羡被吓到!他万万没有想到,她是这么想的,万万没有想到她对自己用情会这么深,她的性子会这么刚烈!
她是受皇上和太后最疼爱的小公主啊,是受尽国民爱戴的长公主啊!她对自己的用情却如民间寻常夫妻般淳朴与深重!
他区区林羡何德何能?
自己对于这段姻缘,更多怀着的是一种被动的、对世俗的顺从和尊重,自己对萧曜更多是敬重、感激之意,在心底并没有真正放多少男女之情于她身上,甚至还偶有三心二意!
他甚为羞惭,轻声自语:“对不起!”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心悦你,我至爱你,阿曜!”他凑她耳旁大声说道,如同宣誓,然后一把抱起她,旋转出美丽的花来。
夜渐深,两人紧紧依偎着,轻声地说着小话。
青年男女,你情我意,风正轻、月正明、夜色静谧又温柔。
这是刚经历了血雨腥风的战争洗礼后,享受到的第一个温馨的夜晚。
于血气方刚的林羡而言,几次压下自己升腾的本能欲望,就是对萧曜最大的保护和爱重。
于晋阳而言,能够对眼前这个自己最思念最可信任的人一吐心中的喜乐和哀伤,对周遭环境的不满和怨忧,是一种极大的自由和放松。
林羡得以知悉了不少近段时间的皇室秘辛:
比如外界只知岳王此次被重判、被下狱,余生将在宗人府监狱度过,遇赦不赦;
却不知一开始皇上只想将他罚薪降爵,后来禁不住一些臣子们的死谏:之前济王只是兄弟阋墙,就被重判夺爵圈禁,此次岳王萧遧可是证据确凿的里通外国,是叛国罪,怎么可能被包庇?
国法何在?天理何在?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苍天啊,成祖啊,您打下的江山啊……
皇上气闷,之前老大萧迭被重判,自己心里知道是老九萧遧老六萧逅他们在背后用力,否则就凭吴崇义一个告发、凭老五受了委屈,哪至于判这么重……没想到如今他们却砸了自己的脚。
这些个老不死的,以为自己不知道嘛,都是谢家的徒子徒孙!背后显然有淑妃的影子!……这说到底,还是兄弟阋墙啊!这几个逆子!气死老子了!
皇上气极,这个自己最喜爱最乖巧的老九,终究没办法,保不住,还是给关了进去;至于老六,一直跟老九在一起,老九如果有错,他作为兄长怎能辞其咎?就由得朝臣们去参,自己也懒得管,后面落得个被株连剥爵的下场。
在那个关键时候,边疆在打生死之仗,朝廷人心不稳,自己总不能真的做萧家的罪人,大梁的罪人,好在自己还有另外几个儿子!
生在皇家,徒奈其何!
皇上在犹豫不决时,还曾来找过太后,可是太后,也只是叹息,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没有直接给出意见。
晋阳心中生气,她知道父皇偏心,可没想到偏得这么没边儿!岳王犯下了这样的重罪,父皇居然还想要借太后之手为他开脱。
可也清楚自己作为公主,尤其不好参与这种事情,否则影响到的不仅是自己,还会有林府。
萧曜絮絮叨叨地对着林羡诉说着,自己的不满和愤懑如今只有对他才能说了。
林羡看着她如寻常巷陌小女儿家般啰嗦、生气、跺脚、噘嘴,对自己撒着娇,身上不见了以往的端庄隆重,觉着她分外可爱,犹胜乐瑶,又见她如今就已开始为林家着想……心中充满了柔软的温情。
“阿羡,我想我们早点成亲,在宫里要把我闷死了!”她突然冒出这句话,这是,算向他求婚吗?
他笑了,经历了这次战役的生死,经历了今晚和她的交心,他也觉着,早点和她成亲,不再是顺从家族、顺从皇权的将就,而是自己和她一同的心中所愿所盼,是世间最为美妙的事情。
“好,我也真、等不及了……我回头就跟父亲母亲说,请他们求见太后。”
两人都没有困意,不停地说着笑着,就这么牵着手,依偎着过了一夜。
直到天空露白,才相互拥着,打了会儿盹。
天亮了,逐月守在帐篷外不远处,看着一直透着亮光的军帐,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平淡的脸上充满了笑意,嗯,这位林将军,会对公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