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极为凌厉的行事作风不谈,她本人在这艘飞船上不起眼到了极为反常的地步。
大多数时候她都待在办公室里,而在那些极少数外出的时候她都安静得像一阵最轻柔的微风,不可见,不可闻,只有扫过你的时候你才能注意到对方存在。
然而她从不会扫过任何人,她的存在感低到就像她根本不存在在这艘飞船上一样。
她试图在这艘飞船上隐瞒自己的行迹,这是和他的所作所为完全一致的事——她甚至在某些方面做得比他还要出色。但他清楚,她绝非是出于和他同样的目的才如此的。她的性格、她所承担的任务,都不至于让她身处报应号这处霸天虎的大本营的时候却表现得像身处敌方腹地一样。
她似乎惯于随时随地隐藏和自己相关的一切,迫切而激烈到了堪称有些惊惶的地步,如同应激反应一般。她应该被人追缉或抓捕过,所以才会强迫自己养成这样习惯,就像养成某种不假思索的本能。
可惜情报不够,他没办法通过这个进一步缩小她的身份范围。
好在她所有的手段对他来说都不起作用。他不必去刻意寻找她的踪迹,她的动向就在他面前一览无余——所有经由她手的材料都会出现在他的终端,所有由她下达的命令都会在他的频道中响起,这些东西足以构建出一个人的全貌,他能轻易地从中读出她隐藏着的偏好与性格,也能就此知晓她的用意和想法。
文件处理是他的老本行,他擅长这些,并不比她逊色。只是这免不了让他想起那些旧时光。过去那些所谓结构调整和任命调动的决议背后隐藏的政治妥协与利益交换对他来说过于明显,但即便是他也估算不清那些一条条的决策背后埋没过多少人。
她也被埋没了。要不是他发现了她,要不是他让她加入了霸天虎,她将继续被埋没下去。
神思新城是由炫光经由通量掌控的泥沼,天火是束缚着她的锁链。有关这背后的一切想想都让他几欲作呕。而她却含怨地叫着天火“我亲爱的老师”。
蠢货。她为什么就搞不清楚谁才是真正发掘她、让她真正有机会展现自己的才能、会让她从此变得更好的人?
她甚至在威震天命令她继续建造太空桥以后连找他的次数都少了。
“我实在抽不出更多的时间,以后只能按季度来你这了,”她这么对他说,“我会为此额外提高你的待遇做补偿的,还请见谅。”
说完这些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好像她觉得他真的会在乎那些多出来的能量一样。
她把从他这里缩减下来的时间全部用在了震荡波留下来的那些文件上。她简直夜以继日地看个没完。
他为此感到不快。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又觉得不该如此。他找不到任何他该为此感到不满的理由。建造太空桥确实是必要的,她为霸天虎殚精竭虑更是好事,这一目标需要经由震荡波的产出来实现更是理所应当。
他本该高兴的,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接过权柄意味着一同承担起责任,她变得越来越忙。总有人找她做决定,她对此来者不拒,代价是她的终端始终没有熄灭过,她身边也几乎没有片刻安宁。她却在疲惫中精神焕发,仿佛有着无穷活力一样。
她爱生气,但却会在气愤后坦然地接手一切让她生气的麻烦。不管是承载的信息最终消散的远古经筒,还是被汽车人袭击而狼藉的能量矿区,她都会在一切发生后妥善处置。她会用连他也不曾知晓的技术手段试图继续破解被威震天毁坏的经筒残骸,也会兴致勃勃地继续重新规划出能够填补账面缺漏的新开采方案,他甚至觉得她为此而热情高涨。
她堪称全才,在忙碌到这种地步的情况下还能挤时间给自己做出新的护目镜。
那护目镜和他的面罩完全一致。
然后她带着它来找他。她一步步走近他身边,仰着脸瞧他,语气殷切而柔和地向他恳求,说她需要协助,说只有他能帮她。
看来她终于清楚谁才是对她来说真正值得重视的人了。
为了霸天虎的全局,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太空桥的建造非常重要,他不能让她因为这种分身乏术的事影响整体进度。
在他接受了她的求助后,她笑得很开心,但很快,她又把那份喜悦藏了起来,觑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向他提出新的请求。
这表情出现在她身上实在违和,实在不适合她,所以他答应了她那些并不要紧的要求。
然后她要她摘下面罩。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她太好了。
他觉得是。
于是他转过身去没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