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结结巴巴地问我:“可是你谁也不像……这不可能……他们不是应该……”
我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对他说:“所以说失败了呀。这很好理解吧。”
救护车似乎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困惑中:“但是你活得好好的,这说明他们的技术已经成熟了……”
我摇摇头,对眼前这个钻牛角尖的人说:“可这和他们的失败没有直接关系啊。再说了,你真觉得我活得好好的吗?”
他沉默了。
我觉得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跟他说:“你该去找千斤顶了。”
他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我继续解释道:“去找千斤顶。他不是去找声波了吗?你该去帮他呀。你不是有那种强化剂吗,快给自己打上,对着声波二打一,把他干趴下。”
我还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他看着想对我说些什么的样子。但还是没说。很快精神恍惚地走了。
他还是去找千斤顶了。
我没回飞船,而是扫视了一下附近,很快抱着激光鸟爬到了那艘坠毁飞船的顶端,在它的边缘处坐下了。
我开始给激光鸟治疗,替换理清他机体内部损毁的导线,焊接修补金属创口,顺手再打磨抛个光。损坏的音视频接收器没修,我没有相应的零件。这些还是回头交给声波吧。
这一切做完天已经黑了。奇怪的是四周依旧相当明亮。我抬头一瞧,是月亮。近地点满月。万里无云。不过是个只能反射日光的小卫星,竟也能营造出这么美丽宁静的氛围来。
我还是没回去。我开始对激光鸟说话。我说别怕。会没事的。有人在乎他。遇到危险也会有人救他的。不用怕出事。也不用怕孤单。
他没反应。他下着线。他上线了也听不到我的话。他的音频接收器还是坏着的。这些话其实也不是对他说的。我只是想把这些说出来而已。……唉。
我上线了激光鸟的操作系统。很快有飞行的破空声传来。是声波。他过来了。他降落在了我身边。接过激光鸟放在胸前。激光鸟立马变形成为了他胸部的护甲。
我静静地看完才开始对声波说:“……我也曾遇见过一只鸟。”
“我不知道那只鸟的性别。但我觉得那只鸟不该被称作它。可我也不知道那只鸟的名字,我知道的太少了。”
“那是一只很了不起的鸟。不甘平庸,向上追求。那只鸟学会了赛博坦人的话,那么微小脆弱却独自生活在危机四伏的城市里。多么了不起。”
“我眼睁睁看着那只鸟惨死。那只鸟对我说了许多话才死的。我没救那只鸟。我也救不了那只鸟。我那时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做不到。我那时不知道什么是死,也不知道那只鸟临死前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我只知道那只鸟不动了。然后那只鸟的机体生了锈,锈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那只鸟始终没动。于是我明白了,那就是死。”
“那只鸟身上发生的一切让我明白了什么是死,进而让我明白了什么是活。从那时起,我才算真正的活着。”
“我将这看作生命的流转:生命从那只鸟那里流淌到了我这里。我应当感谢那只鸟。”
“激光鸟……他一直在你身边。虽然你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可是他陪着你,你陪着他。这样很好。已经足够好了。”
“我很想念我的那只鸟。我想要那只鸟回来。可是我的鸟永远回不来了。因为我的鸟死了。死了就回不来了。死就是这样的。”
“那只鸟死前对我说的话我当时全都不懂。有的在后来才慢慢懂了,可有的到现在也没懂。”
“比如我到现在也无法理解那只鸟死前为什么说想念同族。那只鸟的见识、经验、阅历、智慧……都远远超过了其他鸟。为什么临死前要怀念那些懵懂无知的同族呢?”
“那只鸟还说想念生活过的地方,我也不理解。失去了、回不去所以更好吗?我觉得这种情绪和想法很没必要。也很不应该。”
声波在我旁边听我说话。先是站着,很快坐下了。他坐在了我旁边。
我沉默了一会,问他:“你是怎么想的?虽然不至于说要死,但你怀念赛博坦吗?”
他转头看我。我于是也转头看他。我们就这么盯着对方。我这才发现他的面罩裂开了。
看来那个千斤顶确实挺能打的。
声波没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
我很快转头直视前方,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但我觉得其实我们挺像的。所以我也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加入霸天虎。”
“是因为威震天吗?但那又怎么样呢?值得吗?”
他还是没反应。我将之视作默认。
“……你可真爱他啊。都叫我要嫉妒了。”
“你不该那么信任一个人的。你信任就会交付出真芯,交付真芯就意味着就此存在了被辜负的可能。那会让你变得脆弱。”
他依旧是刚才那样。不说话,也没动作。
我于是叹了口气:“你的任性也实在是叫我嫉妒。就不讲地位和别的什么了,只讲说话。你肯定不知道我学说话的时候有多狼狈。还有学认字的时候也是……明明是赛博坦人生来就会的东西……”
他稍微转了下头,视线盯紧了我的侧脸。可他依旧没说话。
“你明明在什么地方都能过得很好,这是肯定的。可你选择加入霸天虎,服务于一个比你更加任性的领袖威震天……你在霸天虎待得开芯吗?”
我没等来他的回应,于是继续说了下去:“反正我在霸天虎待得不开芯。而凡是叫我不开芯的地方,我都不会想继续待下去。”
“其实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对吧。删掉的监控录像按照时间和地点排列也能推出我的行动路线。把它们删除反倒让事实更明显了。”
这件做得欲盖弥彰的事叫我有些挫败:“我头一次干这种事,干得实在不怎么样。”
“不过霸天虎没有什么员工守则,所以我没有依照规定保持忠诚的必要。更何况我加入霸天虎都是被迫的,这意味着就此达成的一切协议都不具备法律效力。虽然实际上并没有签订什么协议,但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其实我不该来的,因为我觉得鉴于你对霸天虎——或者说威震天——的执着程度,你叫我来依旧存在着把我灭口的可能。虽然你看着不像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但小芯点总是没错。”
“但我还是来了。有好奇你叫我过来到底做什么的缘故,也有因为是你叫我的缘故,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觉得我需要和你说些什么。我想说些什么。”
“毕竟我觉得我们有些地方真的很像。”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再次转头看向声波的脸,对他说:“声波,我们算不上好聚,起码做到好散吧。”
“我不要当霸天虎。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再回报应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