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说故事最后有点遗憾,我不认为。
那年我们又有了一个女儿,尔晴给她取了小字,澹香。后来我们还过继了青莲和傅玉的孩子福长安、为福隆安迎娶公主修建公主府、帮衬着操办侄子侄女的婚事,再后来福隆安也有了子女……
家里越来越热闹,日子越来越好,连兆惠将军都来信问我是不是又胖了——是,心宽体胖。
当然忧心事也不少。福灵安随军出征叶尔羌被困黑水营,苏桑阿为了救他不幸阵殁。我很伤心,不知能为其做些什么,只好奏明皇上恳请为其脱离奴籍,妥善办好身后之事。我同尔晴诉说此桩心事,她听后亦是面色凝重久久不语,低垂着头若有所思……
我倏然一惊,慌忙改口说起别的,尔晴与我心意相通,顺着我的话聊了下去,不再谈及战事。
我们愈发体谅彼此,再没有过争执不休,有的事更是默契地避而不谈。年岁越长,她越对我处处包容照顾,生怕我受委屈似的,连孩子们偶尔与我意见分歧,她也定是不由分说向着我说话。
有一回去多拉尔家坐客,海兰察见尔晴对我分外体贴呵护,悄悄打趣我:“嫂嫂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当真是愈发贤惠啦!我记得当初她被你气得离家出走,如今竟变得半刻离不开你!怎么你们过了这么多年,反倒更像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啦?”
我笑应两句,内心却明白尔晴是因为怕才会如此。
但此事我无法叫她心安。我知道,命运的手终会朝我伸来,我避不开更不会避,能做的唯有珍惜当下,尽己所能地宽慰她、逗趣她。
譬如那日一起吃饭,我同她玩笑说:“我买了幅假画献给皇上。”
尔晴看我一眼,淡淡地问:“以你的才能岂会看不出画是假的?”
我但笑不语,听她又自顾自地嘀咕:“罢了,留些破绽也好,这样可令皇上放心……嗯,也好也好。”
“旁人问起来,我便说那幅画是你同我一起挑的。”
她立刻瞪圆眼睛:“哎!傅恒!这你就过分了啊!你一个人看走眼便罢了,凭什么还拉上我呀!”
我笑盈盈道:“夫妻么,自是要同甘共苦。”
“你!”她咬咬牙,不再与我争辩,只咕咕哝哝的,“哎呀!太气人了!”
……
自乾隆三十三年起,事情变得不一样了,无论我做什么都难使尔晴展露笑颜,连情绪波动都越来越少,常常神思恍惚……
我担心她。与此同时皇上下旨征缅,几位云贵总督相继身败命裂。困局之下,皇上没让我随驾南巡,而是命我执掌帅印领军征缅——几年来我和尔晴讳莫如深、闭口不谈的,正是此事。
该来的总会来。
尔晴听闻此讯,失神良久,然后竭尽全力佯作无事,为我筹备出征事宜。
她自以为伪装得炉火纯青,但其实我知道,她寻了借口跑去家庙把自己关在屋内偷偷哭了一整日。
尔晴明白事难更改,更懂得这是我肩负的责任,故而备受煎熬:她不想我去,但也不得不让我去。
我心疼她,却无法用言语开解她。我懂此刻她最不想见到也最不敢见到的人,便是我。那天我也在家庙,在她屋外坐了整整一日,未叫她知晓。
后来,我陪她去庙里祈福。立身佛像前,我心中实则已满是感恩,若说有所求,便是祈求神佛有灵,护我身边之人此生无虞。
我侧目望去,尔晴在我身边合掌抬至额前,闭着眼睛,万分虔诚地求愿。
我忍不住问她在求什么,她脱口回答:“求你平安……”
然话音未落,她霎时神色惊慌地望向我,眼中渐渐蓄满泪水。怕是视线愈发模糊,她一味睁大眼睛盯住我,却好像怎么看都看不清似的……
“你怎么可以问啊!”尔晴语声颤抖,极力克制哭腔、隐藏恐惧,低低埋怨我,“怎么能问呢!你知不知道愿望说出口就……不灵了……”
我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微笑着同她承诺:“放心,我会回来的。”
“神明面前不可以说谎!”
我沉默了。此行凶险,我断无可能安然归来,方才那话不过是安慰她……我避开她的眼神,低头握着住她的手,轻轻地说:“我尽量。”
“傅恒……”她唤我一声,突然命令般道,“傅恒!我不管,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算是爬,你也要给我爬回京城!”
我失笑不语。
“你答应我!傅恒!答应我啊……”
难得见她这般娇嗔。我等了等,又听她这样同我说了两句,才点了头。
……
乾隆三十四年,春寒料峭,朔风凛冽。
出征前夜,我对尔晴说:“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吧。”
她不大高兴地问我什么事。
“我想再看你穿一次嫁衣。”
她想了想,转身背对着我,声音低沉:“好,等你回来我穿给你看。”
“尔晴……”
我回不来的。
……
时年三月抵达云南,四月初入边城腾越,驻扎翁古山之地。我率军秘密行动伐树造船,制定详细水陆并进作战计划。耗时三个月,后于七月发动突袭初战告捷,九月击溃敌军水师,十月攻克军事重镇……
然而到了十一月清军进攻老官屯,情况便急转直下:此处烟雾缭绕湿度极强,水土更是恶劣,我军将士反复出现不适症状,接连染上瘴疠之疾,更有甚者命丧于此。
福康安奉旨来军营探望,还带来了许多药物,同我说这些全是尔晴让他送来的。我心中感激,再三叮嘱福康安不要将我的情况告诉尔晴,怕她忧思不安。
“可额娘她……她很担心您。”
“正因如此才不准你多言!”我语气有些严厉,见福康安垂了垂脑袋,只好又缓和说,“罢了,只需报喜,不需报忧。”
福康安看一眼沙盘,小声嘀咕:“哪里有喜……”
我当即敲打了他的头,给他讲起当前战局,还亲自带他去了前线指出敌军营垒给他看,并坚决地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