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被尔晴一脚踹下床。
当时我还在梦中,只觉腰间倏地挨了一下子,再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已经滚到了地毯上。
此情此景被突然闯进来的桃钏瞧了个真切。我黑着脸,有些不悦地赶人出去,桃钏忙不迭逃走。
我看向尔晴,她裹在被子里像极了一只松鼠,露出两只圆圆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不知该怎么解释,昨夜……
罢了。我起身,在那道强烈目光的审视下故作镇定地披好了衣裳,半侧身子不敢直视尔晴,对她说:“夫妻之间,本该如此。”言罢,落荒而逃。
出了门,我当即松了口气,却一回想方才自己做贼心虚般的样子,又觉得自己特别好笑。
我回到书房,唤来元瑞准备梳洗。对镜整饬衣装时,我突然发现自己下巴处有一道抓痕,回想昨夜,不禁摇头失笑。元瑞亦是注意到了,惊呼:“少爷!您受伤了!奴才这便去给您拿药……”
“不必了。”
这点小伤算什么。
当日海兰察找我谈论公务,甚是眼尖地指出了这痕迹,又面色暧然地好一通笑话我,结果被我一句话堵了回去:
“索伦大人怕不是羡慕吧?”
海兰察当场哑口。
晚时回府,我特意先去书房换了一身衣裳,掸尽一身风尘,然后才去找尔晴吃晚饭。
说起这衣裳,尔晴从来都是精心挑选她自己的衣裳,对我便是敷衍,从那些布料颜色便能瞧出来,她的全是光鲜亮丽,我的则都黯淡无华……彼时我一赌气,便叫元瑞从尔晴常去的冯氏布店买来与她相同的衣料,找人定做了这身。
当下,尔晴似有察觉,一直盯着我看。我便问她:“看我做什么?”
“没,没什么。”
她应付一句,闷头吃饭。我想着昨夜的事也不能总是逃避,此刻没有外人,便又开口:“昨晚……”
“昨晚我喝多了!醉了!什么都记不得了,你……”
我听她急急解释,想了想,顺着她的话说:“我也醉了。”随后打量着她神色松弛,还隐隐带着一丝笑意,便又说,“但我记得昨夜你说了许多的话。”
“打住!”许是怕我说出什么荤话来,她拧着眉毛急欲打断我的话。
我却自顾自地说:“你昨夜说你很喜欢我,而且说了不止一遍。”
尔晴一愣,干笑着说:“这是废话呀,不然我为何要嫁给你?”
还好,她承认。
我心中欢喜,忍不住为她夹菜,几乎将桌上的菜夹了个遍,仍觉不够。
如此欢心之事不止一桩。
脖子上的抓痕渐渐淡去了,我觉得不借此同尔晴闹上一番,总是遗憾。
于是某晚,我挑了一件薄衫穿在身上,故意敞着领口去了卧房。
尔晴见我来了,没什么反应,只招呼一声便继续低头看书。我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外衣在身前比划,还问她:“明日我要同几位大人进宫面圣,你觉得我穿这件如何?”
尔晴头也不抬,奇怪道:“行,穿什么都好看。”
啧,真敷衍。我暗诽一句,又取出另一身,走到镜前自言自语:“这身……好像领口低了些。尔晴,你说呢?”说着转身给她瞧。
她终于不耐烦地抬起了头快速瞥我一眼,却突然定了住,放下手头的书朝我走来,鞋也没顾得穿。
“把鞋穿好……”
“你脖子怎么回事?”
尔晴截住我的话,赤脚步至我身前,仔细端量着我脖子上的伤痕。
“啊,这个么……”我轻抚抓痕,惺惺作态地解释,“那时便想同你说了,可你几次打断了我的话,我便没再找到机会告诉你。”
“什么?”尔晴一脸迷茫。
我微微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这是那晚被你抓伤的。”
“那晚……”尔晴先是疑惑地想了片刻,猛然一惊,“那晚?!”
我颔首不语,唇边笑意深深。
尔晴指着我脖子,语无伦次:“所以这么多天,你就任由它……这么明晃晃的……”
我轻轻挑眉,不置一词。
尔晴“哎呀”一声,急忙跑到妆台前拿出脂粉,扑回我身边欲替我遮掩。
我高高昂起头使她够不到,并说:“我是男人,涂脂抹粉遭人笑话。再说你此刻再掩,总有一种欲盖弥彰之感,海兰察若是看见,便更要笑话我了。”
“什么……海兰察已经……”
尔晴神色惶惶,颓然垂下肩头。
我抬手压在她肩上,大有添油加醋之意道:“别担心,伤口已渐渐淡去,不需要上药了,无妨……无妨。”
尔晴气到磨牙,满脸懊恼之色。我不禁莞尔,她抬眼见我如此,猛地反应过来:“傅恒!你故意的!”说着朝我胸口捶了几拳。
她拳脚如绣花一般,落在我身上不痛不痒……不,痒,心痒。
我伸出手将她的双手握在掌心,放柔声音轻轻吐出四个字来形容现在的她:
“真是放肆。”
是了,放肆,当初她端来那碗药膳时我便领教过她的放肆,然彼时我不喜欢,甚至是厌恶、提防……现在却愈发觉得,放肆的她甚是可爱。
我只当同她一番玩闹,乃夫妻间情趣而已。岂料没过几日,我见她坐在廊下对着日光盯看她的双手,神色郁郁寡欢,走近一细瞧,她竟把水葱般的指甲给剪短了!
“好端端的指甲,怎么变成这样了?”
尔晴听见我的声音,“唰”一下将手背在身后,极不自然道:“没!没有!没什么……”边说边抱着手匆匆跑了。
我愣了愣,随即笑开。
……
入秋后,尔晴胃口不佳且总是困顿。我隐约意识到什么,叫来府医为她诊脉,果不其然,她已有身孕。
我既喜又忧。尔晴这回有孕,身子反应很强烈,非但什么都吃不下去还常常干呕,脾气亦有波动……许是不想和我吵架,她见了我便躲。
我怎能放心?故一日几次地去找她,她想吃的想喝的、想玩的想看的,无不给她寻来。她在府里呆着闷了,我便与同僚调换轮值回去陪她,带她去茶楼听曲看戏,去糕点铺买点心,去致美楼、便宜坊、砂锅居、都一处……
尔晴见我这般殷勤,忍不住玩笑道:“傅恒,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要不要我请萨满太太来给你驱驱邪?”
我轻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心,故作严肃道:“再胡说,点心便不给你吃了!我拿去给澜蕙吃。”
尔晴悻悻闭嘴。
日子寻常地过,我总盼着它过得慢些、再慢些。因为我算着日子,时年之末准噶尔汗国便会爆发瘟疫发生动乱,届时乃最佳出兵时机,我亦因此离家北上。
尽管我不愿在此时离开家里,可事关大清社稷,国不安则家不安,我便依旧向皇上直谏,建议朝廷派兵出征准噶尔。皇上本就有此意,故而当即命我为军机大臣,率军出征平息准噶尔部叛乱。
我一边忙于部署作战的种种事宜,一边顾及尔晴的身子,恨不能每日都要同管家千叮咛万嘱咐,事无巨细,最后还把元瑞留在家中照看。
此一战,我有把握定胜凯旋,可尔晴这一胎,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心。
出征那日我早早醒来,本不打算叫醒尔晴,好让她安心睡觉。没想到她起的比我还早,我出门时,她已在府门口恭候多时。
“回去吧,别着了风。”我怕她受凉,为她系牢披风。
她盯着我的眉头,笑道:“你这眉毛是长在一起了吗?”
我想挤出一抹笑容令尔晴安心,却是笑比哭还难看,惹得她嫌弃地瞥着我。
“我亲手做的定胜糕放在你的行囊里,你路上饿了记得吃。多年前我做的药膳你便不敢喝,两块糕点,大可放心。”尔晴想安慰我,挥舞着她的小拳头说,“傅恒将军!此战必胜!”
还唤我将军呢……我总算是勾动了唇角,眼神一低落在她的肚子上,不自主地用手指轻轻抚了抚,而后同她相视,应道:“没错,此战必胜。”
战事大抵虽无不同,却也并非我预想那般顺利,亦有不少旧世未曾经历的枝节横生,令人应接不暇。唯有夜深人静之时,我方能得到片刻喘息,每每独坐于山石之上遥望月色星辰,便难抑思家之情。
算起来,孩子应已平安降生,不知道尔晴如何了……我心有千愁万绪,却不敢寄回家书,元瑞寄来的信更是不敢多看,生怕情绪泛滥影响作战。直至年末诸事皆平稳下来,我才同意将捷报传回京城,后得圣旨,皇上要我暂且留下整顿军事、治理新区,如此又过半年之久,终于回京。
我翻山越岭、紧赶慢赶,提前三日赶到京郊客栈。没想到海兰察早已在此等着我,一见面便急三火四地拉我奔去圆明园。
路上,他告诉我宫里来了一位新主子,皇上亲自为其赐名,沉璧。
我恍然想起来,那人便是璎珞的劲敌!是了,是得好好提醒璎珞……
“傅恒,你是我兄弟,待会儿可得好好帮我劝一劝明玉,叫她答应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