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漫不经心地应付着我,策马缓行片刻后问我:“咱们去哪处围区?不会撞见圣驾吧?”
“皇上没说去哪儿,但左不过是东边那片,不会来这里。”
“没说去哪儿?围场内外是都有重兵把守不假,可也保不齐哪里会突然出现野兽,万一……哎,皇上也是够任性的。”
她还说别人任性?我忍不住调侃:“论任性,夫人当属第一!”
说完我才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当着尔晴的面儿称呼她为夫人,细想还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愿意被她看出端倪,便连忙移开了目光,盯着前路缓缓前进。
尔晴轻呵一声提了速度,我紧忙跟上,很快与她便来到围区密林的入口。
小太监递来弓箭。尔晴忙着背弓,我驭马靠近替她整理箭囊,还将自己的几支羽箭给了她,说:“射不射的到猎物无所谓,但你要用它保护好自己。”
“你不是跟我一起吗?”
“我自是会在你身边保护你。”我笑着反问,“可你能保证你不会一时兴起,甩开我独自去林中探险吗?”
尔晴避开与我对视,哼声狡辩:“我没有啊!”
好吧,姑且信她。
尔晴指着我的佩剑说:“你要是担心,何不把它一并给我……”
“不行!刀剑无眼,你一介妇人拿它作甚!跟紧我,保你不会身涉险境。”
她任性也要有度!居然还想拿佩剑这般危险之物!我有点生气,先一步驾马进入密林,却又不敢离她太远,慢下来等着她。
虽说这片密林是护卫清查过的,但也保不齐会有兽物闯入,尔晴几次想要快马探行,皆被我扰乱。
此时我已经猎得两只野兔,打算给尔晴做一条兔绒抹额,正准备进去林子深处再探探有何好物时,忽闻前方一声喊叫。
我与尔晴一同赶去,见是五阿哥摔下马背歪倒在地。我便急忙下马查看其伤势,且问道:“阿哥怎会独自在此?”
“我随皇阿玛来此狩猎,途遇野鹿便独自追来。可我的马它不知为何发了性子,将我甩了下来……”
“须得尽快让太医诊治。”我将五阿哥搀扶上我的马,“对了,阿哥说是与皇上同来此地,那皇上呢?”
“我与皇阿玛走散,并不知道他现在何处。皇阿玛在生令母妃的气,想必也是不愿意见到我的……”
尚不及我开口,尔晴便劝道:“阿哥莫要多心,皇上不知道阿哥受了伤,现下迟迟不见阿哥回去,必定已命人来寻了,只是这林子又大又深,实在不好寻找。”
她神色焦灼,亦是真心关切五阿哥的伤,而且竟然毫不避讳璎珞……我不免对她另眼相看,深感欣慰。
“傅恒,你快送五阿哥回去!”
“一起回去。”我坚定道。
五阿哥只身在此已然受伤,我怎会放心把尔晴一人留在这里?
不料,尔晴拒绝了我,且给出一个我难以反驳的说辞:“你肯定快马加鞭疾驰回营,我未必跟得上,若同你一起,半途再发生什么意外,我只会拖累你。你放心,我记得路,待会儿自己慢慢回去便是了。”
她再三轰赶,无奈之下我只得先将五阿哥送回营地,再来寻她。
万没想到尔晴骗了我!
当我赶回林中时她早已不在原地,任我怎么呼喊都无人回应,我彻底慌了神儿,如无头苍蝇般在这偌大的密林里四处搜寻……
突然,侧方不远传出她的一声大喊:
“皇上小心!”
紧接着便是她策马疾行冲向御驾。我不明其意,调转马头朝她奔去的同时竟意外看见有一头猛虎正迎面扑向她!那一瞬间我完全忘记了呼吸,连驭马都顾不得,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攥得死死的,浑身血脉不再流动、手脚冰凉无力,整个人都僵化在那儿,只剩下瞠然凝视……
但见她勒马收缰、持弓射箭,箭矢直冲虎头刺去……
老虎应声而倒。我亦像是从悬崖上遑遽坠落似的,万分后怕地喊出她的名字:
“尔晴!”
刹那间,这颗心从忘记跳动变得惊动难止,如此极致变化致使我感觉五脏欲裂、胃里翻江倒海般痛苦难言……
我强忍不适,紧攥缰绳飞速驰向尔晴,又不及停稳便翻身下马,跑过去抓住缰绳稳住她的马。
尔晴愣愣地看着我。我将她抱下马,问她有没有受伤,她没能说出话来,恍恍惚惚地颓靠在我怀里。
我极为担心,连喊了她好几次,她终于略略回神,应道:“我还好。”
这哪里是“还好”的样子?!我既焦心又生气,怨怪之言已到嘴边了,可一见她被吓成这副模样,又不舍开口,只能将所有情绪默默吞咽下去,先照顾好她,其余的再慢慢自我化解。
皇上缓缓驾马向我们过来。我察觉到他直勾勾地盯着尔晴,眼里是藏不住的欣喜赞佩,心头一沉,顿感不妙:这样的眼神我早见识过无数次,自然知晓是何意思……
我平生第一次对帝王心生厌恶,往昔对其敬服之情霎时烟消云散,不知所踪。
“奴才不知圣驾在此,贸然惊扰,还请皇上恕罪!”尔晴跪道。
“你方才冒死救驾,何罪之有?快平身吧。”皇上笑罢,竟摆出下马之势,似欲亲自扶尔晴起身。
我当即先一步握住尔晴肩头将她带起,又直接揽入我怀中紧紧护着,大有故意姿态。
皇上瞥我一眼,意味不明地撇动嘴角轻笑半下,复而稳坐于马背。
我置若罔闻,垂眼打量着尔晴,见她又怔怔开口:“老、老虎又醒……”
皇上闻言抬手便朝那头老虎补去一枪,随后重新审视尔晴,目光炽热强烈,沉声说道:“傅恒先前同朕讲他忙于公务忽略了你,害得你郁郁寡欢,故来求朕恩准你同来围猎。还好朕允准了,不然何以见到方才那精彩一幕!”
越听这话,我越难抑制心里的火气,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尔晴不动声色地看我一眼,我发觉她眉心轻蹙,方才稍稍松了劲儿。
“尔晴,朕从前只觉得你文情出众,殊不知你还精于骑射。今日一见,朕当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我心中不住地冷笑。
“傅恒啊,有妻如此实乃你的福气。当初朕赐婚你二人,对极!妙极啊!”
呵,此话究竟何意,我岂会听不出来?!旧世之事忽显眼前,而比之今夕,尔晴谨遵礼法,毫无逾矩不妥,反倒是……
我竭尽全力才将怒火中烧的情绪压在心底,隐忍着不发作,只暗忿道:难道这天下珍贵之人全是他的不成?!尔晴是我的妻子!
“尔晴,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朕要重重赏你!”
尔晴思索片刻正要开口,我却先说:“皇上,尔晴方才受了惊吓,又险些坠马,不知有无受伤。奴才恳请皇上恩准,允奴才先带她回去请太医诊查,以免她因伤势发作而言行失当,冒犯天颜。”
当下我只想快些带尔晴走,不让皇上再多看见她哪怕一眼!压根儿没有多想这个借口漏洞百出,根本站不住脚。
皇上脸上渐渐浮现不悦之色,另有些许敌意和审度之意。
我依旧视而不见,淡然提及五阿哥受伤一事:“皇上,奴才刚在林中发现五阿哥坠马受伤,现已将人平安送回营地并请来太医诊治。”
“朕知道了。”事及皇子,皇上不敢疏怠,忙道,“李玉,着人送傅恒回去,让太医院最好的御医替尔晴治伤。”
我谢了恩,搀扶尔晴往回走,双手环住她的臂膀迟迟不放,余光亦时刻关注她的神色。她先是貌似疑惑我为何如此,琢磨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什么,又赶忙贴近了我……
哼,居然才想明白!我缓了态度抱她上马,自己也跨了上去,贴坐在尔晴身后牵动缰绳驭马出林。
我不想耽误为她治伤,故策马速度快了些。
尔晴害怕地缩在我怀中,死死揪住我的衣领不放,阖眼皱眉紧张地说:“傅恒!你慢一点!我本来没伤,可你若再这样,我倒是会被你害得吓死啦!”
我想到皇上刚刚的眼神,气恼复涌,口气不好地反问:“还有能吓到你的事情?!”
她不同我争辩,我便也有所退让,放慢速度回到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