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拜别同僚,径直来到摊位前问那狗商:“这狗怎么卖?”
我压根儿不在乎狗多少钱,狗商说了价,我给了钱,便抱走了一条京巴狗,回去后更是有意在庭院逗弄它,好让尔晴瞧个清楚。
尔晴果然来问了,却不是问狗,而是问我。
“我看你最近情绪不好,可是仕途不顺?”
彼时我坐在书桌前,貌似看书,实则连书页都没翻一下,草草应付说:“没有。”
“那,可是老宅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
“……”
许是我态度冷漠,尔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我趁机叫来京巴狗,抱在怀里捋它的毛。
“你怎么想到养狗了?”
“狗是我的,我再不喜欢,它也是我的。”
我意有所指,说完之后便看向尔晴,眸色渐深。
尔晴亦在端量我。突然,她面色一凝,愈发瞠目……
呵,看来是想起来了。我松开手,任由京巴狗跑去外面,然后假模假式地握着书卷,似不经意道:“对了,我最近听闻一桩趣事,说与你听?”
“呃……好……”
“宫里有个胆大的宫女暗中给海兰察送了绣帕,明玉知道后接连几天没给海兰察好脸色,而海兰察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竟跑来问我为何明玉不理他了。”
我是借海兰察和明玉来暗喻我与尔晴。
尔晴自是听了出来。她双手交于身前,指尖不停纠缠,貌似十分紧张,脸上更是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说:“明玉和海兰察是两情相悦不自知,若有朝一日修成正果,一同追忆往昔,想必会觉得此为趣事一桩吧!呵呵呵……”顿了顿又忙问,“那他们和好了吗?”
我轻描淡写的:“嗯,和好了。”
“怎么和好的?!”
岂能这么轻易告诉她!我看着窗外感慨道:“这间院子什么都好,便是少了两株腊梅,不然他日雪落梅花诗情画意,必定是美极、雅极的。”
尔晴当即会意,连声念好,忙不迭小跑出屋,没过几日我便在院子里看见了那两棵梅树。
尔晴又跑来问我,海兰察是怎么同明玉和好的。
我自是明白她在暗探我如何能忘却那日她同明玉说的话。我心想,被自己的夫人比作狗,还好巧不巧被我听到,我生了好几天的气她竟毫不知情,此间种种,两棵梅树……啧,还不大够。
“这小狗总与我住一屋里不是个事儿,春日渐暖,我想应该可以在院子里给它弄一处小窝……”
等狗窝搭好了,我又说福灵安想要新的风筝。尔晴无奈,又亲手扎了纸风筝,只可惜我陪福灵安玩时发现那风筝根本飞不起来……
诚然,我不会真的让尔晴做什么粗活重活,除了给福灵安的风筝是她亲手所制,其余诸事皆有元瑞带人暗中帮衬。后来我忙于皇上南巡之事,便不再与尔晴作对。
比之旧世,此次南巡更为错综复杂,大小事情千头万绪,令人不胜其烦。待我处理好各项事宜,已经转入新的一年了。
不日便要随驾启程南下,恰在此时罪臣自尽、帝后不睦等事接踵而至,我心生烦忧,便将几个孩子送回了老宅,同尔晴去春和园散心。
她久未骑马,前些日子还为着此事和杜鹃小小抱怨了一番。这回去春和园,我便让元瑞提前备好了一匹驯马,又亲自挑选了舒适的鞍子,扶她坐上去后牵着马环湖缓行。
尔晴似乎很不习惯,问我:“你有事求我啊?”
倒不是有事相求,但,我确有心事,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否认:“没有啊。”
“那你怎么突发奇想与我来春和园,还自告奋勇地当起马前卒了?”
“不行吗?”
我实则是想问,想对一个人好,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奇怪得很。”
尔晴轻声咕哝一句,不再说话。我不动声色回头看去,只见她闭着双眼微微昂首,任由月色洒语面庞,好似敷上一层薄薄的珍珠妆粉,银白月光映衬着她的双唇格外红透……
我心头一动,连忙敛回目光,转移自己的心绪沉声开口:“皇上即将南巡,命我扈从随行,不日启程。”
“我知道,去年年末你便在忙此事,怎么了?”
“没什么。”
尔晴以为我放心不下家中,便说:“你放心,我会常回老宅探望。此外延禧宫若有需要,我能帮则帮,我不方便进宫的话会托由海兰察代办,你知会海兰察一声便是。”
“尔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犹豫着吐露心中所想,慢慢地说,“皇上南巡意在巡视民情、考察河工,且因那尔布一事更要整顿地方官僚体制,势在必行。可此次南巡随行人员众多、耗资巨大,沿途官员又都尽己所能博得圣心,如此之举于百姓而言便是弊大于利。何况如今边关战事尚且不稳,以后的变数亦难以预测……我有些担忧,却不知该如何向皇上开口。”
“那便不开口。不知怎么说干脆不要说,不该说的话一旦说多了,还不如不说呢。你之前不也说过皇上心系社稷,必不会做出有损百姓利益之事。”
闻言,我心里倏然松快许多,暗道果真是旁观者清。再回头一瞧,尔晴坐在马背上摇头晃脑的像极了算命先生,只差掐指念诀了。我忍不住笑着附和:“也对。”
走了两步,尔晴俯身靠近我,凑到我耳边小声问道:“那尔布的事,皇上如何裁决?”
提及此事,我不禁沉叹:“那尔布昨夜在狱中自尽了。”
“什么!”
“今日午时我才得到的消息,皇后因那尔布之死与皇上心生嫌隙,此次南巡不随驾同行。皇上也已命人晓谕六宫称皇后病了,须得静心调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自尽……真是无谓的体面。”
我一怔,停下步子转身看她,问:“何出此言?”
“以一人之死解天下百姓心头怨气,既得了民心,又给那些真正贪污的宗室权贵上演一出杀鸡儆猴,对最大得利者而言这买卖再值不过。至于那尔布到底有没有贪污,根本无关紧要,最终留他一个负罪自尽的‘美名’,还得说是天家恩赐顾全了他的体面。哎,死都死了,要那些虚名又有何用……”
“你倒是看得透彻。”不知为何我心生喜悦,觉得尔晴能如此通透,实在是我的幸事。
尔晴说:“我身为旁观者自然拎得清,可若换到皇后的位置,难保我不会同她一样受情感左右而失心失智口不择言,最后只能以病遮掩。兴许我还会拔刀相向!大不了玉石俱焚,谁都别想好过!哼!”
方才在心中夸了她,一眨眼,她便又这般孩子似的赌气了。我失笑,见夜色已深,便牵马回到居所。
我把马匹交给元瑞,径直走进卧房,从柜子里抱出被褥铺在了榻上。
尔晴看了看我,神色略显不解,不过倒也没赶我出去。我安了心,今晚又能一夜好眠了。